会议室里安静了些,可仍能听到窃窃私语声,蒲敬正和王姐交换微信,夸她保养得当,完全看不出已经五十好几了。袁善说了句:“还是应总懂吃。”
应笑直勾勾看着王姐,问她:“这炒饭你是怎么做的?”
王姐擦了擦额头,说:“就是蛋和饭就这么炒,这属于……叫什么……那什么肌肉记忆吧,做习惯了。”
“你这炒饭的味道和昨晚的很接近,但是还是有些不一样。”
“那可能是饭的问题吧,今天用的米不一样,我就用了家里自己平时吃的米。”王姐干笑了两声,“应总家里的米好。”
应笑低沉了声音:“我家里没有米。”
会议室里彻底静了。方贵英和李耀声交换了个眼色,又去看小万,小万看汪琪,蒲敬和吴锐也都望向她。汪琪低头喝水,袁善往后滑,窃声问她:“姐,这干吗呢……怎么变审犯人了?”
汪琪没吭声,应笑向王姐走了过去,本堵在王姐前面的小万和袁善自动让出了一条路,应笑拿出手机,点开了半个小时前汪琪发来的一张照片递到王姐面前,问道:“这人谁?王姐,我可是有目击者的,你这份炒饭是你和这人拿的。”
照片拍到王姐站在一家快餐店前,从一个戴口罩的男人手里接过一只塑料打包碗。男人戴着口罩,看不清样子。他身上也穿着真净家政的工作服。
王姐笑了笑:“我外甥,咳,我这手不是伤了嘛……其实是这的啊,找了跌打师傅弄过之后,我回家试了试,还是不太行,我就想到了我外甥,他从小就跟着我学做饭,你们说的拍视频,教做饭,我和我外甥也可以搞个母子档什么的,诶,你们看那个大师傅,特别火那个川菜师傅不也带他大舅一块儿做饭呢。”
应笑把手机扔在了桌上,俯视着王姐,面无表情:“王姐,不该是你赚的钱你就不该赚,你做不到的事情就别揽那个瓷器活儿,扭伤?从小跟着你学做饭的外甥?你以为我傻,是吧?”
方贵英抽了几张纸巾擦嘴,擤鼻涕。
应笑继续冷着声音对王姐道:“我给你的钥匙你还违反你们公司规定给了谁,昨天是谁在我家打扫卫生,留下那份饭,我也不想追究了,现在我就需要你做一件事,照片里的这个人,你打电话给他,让他马上过来。”
2.4
汪琪仰面向后往沙发靠垫上结结实实靠下去,甩开脚上的高跟鞋,送出一口长长的气,整个人放松了不少。丢在肚子上的手机接二连三响起提示音,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小万问她去哪儿了,千千问她下午茶奶茶要喝什么,她妈给她传了周末相亲对象的照片过来,二舅发来新的专利证明书,说要送她一款新型风能烤肉机。办公室外头叽里呱啦地说话声不停,楼面上两台打印机好像都罢了工,休息室的下水道堵了,咖啡洒了,没热水了,地毯脏了,开业横幅送到了总部去,法国机场罢工,一批进口巧克力卡在了海关……
汪琪稍直起身子,靠着沙发一侧的扶手,一手托腮,出神地望着一面雪白的墙壁,另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搓右脚脚踝。
墙上的白油漆刷得十分均匀。
有人敲门。汪琪慌忙找到高跟鞋套上,拿起手机,说:“进来吧。”
敲门的人进来,两人的视线碰上,汪琪展露笑容,打直了腰杆要站起来:“应总。”
应笑示意她坐着就好,他关了门,去把沙发后头的窗帘拉开了。外头办公区的光映进来,衬得办公室里有些暗了。汪琪把屋里所有灯都打开了,又对应笑笑了笑。应笑递给她一包云南白药膏药。这下打了汪琪一个措手不及,她眨巴着眼睛,翻来覆去看那药膏的包装,全新的,还没拆封,她赶忙用眼角余光瞄了眼外头,没人在看他们,她这才再去瞧应笑,开起了玩笑:“这种时候不是应该送一双平底鞋吗?”
应笑对这句调侃毫无反应,眉宇间甚至隐约有怒气。汪琪却没在意,和应笑相处这一阵她早就发现了,他总是这样一副生着气,随时随地可能要发怒的样子,他的“面无表情”就是脸色微愠。也是奇了,他单名“笑”,成天地却不见他的笑脸,也许他天生有反骨,叫他“笑”,他偏不,就是不开心,不笑,仿佛世上净是他看不顺眼的人,让他不满意的事情。这么长期不去调动脸上的笑肌,只顾着愁眉,只顾着冷眼给人脸色——这副生气的样子就逐渐在他脸上定了形,以致于他什么表情也不做时看上去就是在生什么气似的。
可应笑开口时却温温和和的,他打量着汪琪的高干鞋:“它们不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吗?”
汪琪被他逗笑了,不知怎么比先前一个人待着发呆时还要放松了,也许是因为应笑那脸色和口吻产生的反差,也许是他对她细致入微的观察和亲自送来的关怀,都让他看上去没那么难以接近了,汪琪拆了包膏药,语调柔和:“您随便坐。”一股药味窜鼻子,她打了个喷嚏,低头往脚踝上贴膏药,不由宽慰应笑:“应总……您空降新部门主管,可能还不清楚,老方他们几个认识得久,在兴龙里资历也老,都是老爷子的座上宾,说句不好听的,三少爷也要敬他们几分,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是爱说几句闲话,我啊,小万啊,没少被他们人前人后挤兑过,人倒不坏,干起活儿来也挺牢靠。”膏药在她脚踝上服帖了,她抬头看应笑,笑容满面地说:“他们能力都很不错的,不然三少也不会带他们出来重启精品超市线,创立欧齐。”
应笑靠着办公桌,抱着胳膊:“无所谓,他们在我面前,在我背后怎么议论我都无所谓。”
汪琪和他套近乎,竖起大拇指道:“那是,您是经历过大风大雨的大心脏啊。”
应笑看着她,目光探得很深,两颗黑眼珠子好像两只盛满冰水的黑碗,透着寒意。他道:“只有敌人才永远不会背叛自己对你的敌意。”
他又说:“我上班是来做业绩,赚钱的,不是来交朋友的。”
汪琪一愣,蹙了蹙眉头,心里不是滋味,她一番好意提点他几句,听应笑的回答,他是品出了些溜须拍马的意思?再解释本意又显得多余,她和应笑实在有些聊不下去了。这时,应笑的手机提示来新信息了,他拿出手机打字。汪琪自找台阶下,问了声:“人到了?”
应笑说:“三少到了,才下飞机,过会儿来公司。”他抬起眼睛,瞅着汪琪的右脚,说:“明天开业,别迟到,独立女性的公告稿已经发出去了,高跟鞋穿双红的吧。”
汪琪低头苦笑,原来送她膏药是为了别拖他们媒体公关的后腿。她比出个ok的手势:“应该没伤到骨头。”
应笑正低头打字回信息,没接腔。汪琪看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舔了舔嘴唇,壮着胆子开了口:“对了,应总,上次三少爷说的全生态农场配合高级餐馆,提升餐饮体验,优化品牌形象的事情,我想我们是不是可以转换下思路?”
应笑还在打字,不声不响。汪琪便抓着机会继续:“我觉得现代人啊,就是现在多数人在吃这方面,很多时候就是在寻求一个方便快捷和美味的平衡点,方便的东西不难吃就可以了,要么是逢年过节要么是出门旅游才愿意在吃这件事上耗费很大的时间和情感成本,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可以顺水推舟,不仅是我们提供给市场的美食是奢侈高级的,我们能不能把下厨做饭变成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应笑听到这里,抬起眼梢看了看汪琪,手指上的动作停住了,脸上那平日里含怒的神色舒缓了些许,汪琪从中得到了莫大的鼓励,说了更多:“其实在日本,新加坡,在高级百货公司里开设主厨厨房,教那些富太太做饭已经是一门很成熟的生意了,我觉得我们可以借鉴这个模式,我们还可以结合运通在北美做的monthly wine and food club,通过信用卡等级先筛选一批用户,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