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说笑了,首先,我相信师叔不会这么干。”张潜愣了愣,笑着摇头,“其次,师叔的徒子徒孙,也都是唐人。第三,我既然敢让师叔将师兄师侄们都喊来,就说明我有把握让碎叶镇不脱离我的掌控。如果我连这点做不到,将来又如何应对大食人的窥探?!”
“嗯?”骆怀祖再度皱起了眉头,低声沉吟。片刻之后,又叹息着摇头,“也对,齐墨只是一个门派,而山那边,却是大食一国。如果你连我都对付不了,又怎么可能对付得了虎视眈眈的大食人?”
说罢,也不待张潜回应,猛地伸出手,他轻轻拍打自己的额头,“我知道了,你这是有恃无恐!如今碎叶城里,至少有三万多人,是你从突骑施各部救回来的奴隶。他们都恨不得给你立长生牌位,谁要敢谋害你,除非一下子就把你杀掉,否则,不用你下令,碎叶城里的人,就会活活撕碎了他。”
张潜笑了笑,既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反驳,低下头,继续摆弄桌子上的青铜零件。
骆怀祖见多识广,但是,对人性的判断,却太理想化了。而张潜根据自己所学过的知识和对另一个时空的各国历史揣摩,却早就明白,感恩只是一种情绪,与高兴、悲伤、愤怒一样,很难保持长久。
如果社会整体财富不持续增加,大部分曾经做过奴隶的人,心中对统治者的失望,都会迅速超过感激。而统治者本人及其下属,也很容易从理想主义者,蜕变为新的奴隶主。
屠龙少年坐在巨龙的尸体上,长出犄角和鳞片这个寓言,在另一个时空里,可不仅仅是寓言。事实上,这种悲剧,于另一个时空的很多国家中,都曾经切切实实的发生,并且不断重复。而如果做奴隶的话,在张潜看来,做同族的奴隶,和做异族的奴隶,其实没啥区别。
张潜早就知道碎叶城内,很多人在给自己立长生牌位。但是,他却不敢把自己的安全,和碎叶城的未来,寄托于百姓的感激之情上。他的真正依仗,过去是,现在是,将来很长一段时间也还是,眼前这些青铜零件。
在他眼里,这些越来越精致的零件,意味着技术的不断进步,意味着生产效率的大幅提高,意味着一种新的生产方式,取代过去的农牧渔猎。意味着人类依靠机械,就可以获取丰富的食物和巨额的财富,而不用再去看天吃饭,更不用再去对同族敲骨吸髓。
根据另外一个时空的人类经验总结,张潜相信,当大多数人,都从技术和生产方式的进步中,获得了利益之后,就会在不知不觉而中结为同盟,无论谁想做违背他们利益的事情,都会被毫不留情的碾成齑粉。而他自己,只要成为这个同盟的领路者和推动者,就不用担心被某个野心勃勃的家伙,用阴谋和手段架空。同盟的组成者们,会自行判断出谁在伤害他们的利益,进而像白细胞清除病毒一般,把野心家清除出局。
“我可以写信叫一些人过来,但是你也别报太高希望。”见张潜不接自己的茬,骆怀祖还以为,自己刚才不小心揭开他的真正底牌,犹豫了一下,带着几分歉意承诺,“齐墨原本也没多少人,当年为了推李显上位,又损失惨重。活下来的都东躲西藏,我想找他们,也不太容易。”
又犹豫了几个呼吸时间,他试探着补充,“要不,我喊一些绿林道上的朋友过来。你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金盆洗手?那些人虽然良莠不齐,但被官府抓到了,大多数也只是充军发配到边塞。也许还没碎叶这么远。”
这个提议,实在有些胆大。张潜听了之后,立刻又皱起了眉头。反复考虑了好一阵儿,才低声回应,“可以,但是师叔得提前把一下关。罪大恶极的不要,名声太差的不要,其他,如果其本人愿意来,过去做过的事情,我不会过问。但是,如果被日后因为过去做下的案子,被人翻了旧账,也甭指望我替他出头。”
“看你说的,我骆怀祖当年,在绿林道上,好歹也被称为大侠,怎么可能跟那些无恶不作的匪类去结交!”骆怀祖气得直翻白眼儿,但是,却明白张潜的承诺,已经是他这个位置上所能承担的极限,先低声抱怨几句,然后又主动推翻了自己先前的提议,“还是算了!收留他们,容易拖累到你。到时候被人弹劾你一个包庇贼寇,你就得不偿失了。”
话音落下,他自己又是一愣。心中暗道,老夫什么开始处处为他考虑了?他又不是老夫的弟子,还整天宣称秦墨和齐墨不是一家?
正困惑间,却又张潜低声说道,“那就只剩下公开考试一条路可以走了。总不能站着这么大一片地盘,却连一个官府的架子都搭不起来。那样的话,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下一个周以悌,空顶着一个西域经略的头衔,却做了无根之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