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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远继续道:“但后来,我又听他们说,山下的世道才更可怖。在那里,战火一遍遍烧过,屠刀一遍遍斫过,繁华锦绣早已成灰,千里原野白骨堆砌。我问他们,何以会如此?”

雷远连声冷笑:“他们谁也说不清楚。”

他回身问:“军师,你知道是为什么?”

“续之不妨直言。”

“就因为大汉的士人,以为这天下活该由他们掌控,以为这天下间的黔首蚁民,都活该是他们的垫脚石!因为大汉的士人,眼里只有家族的延续、自家的名声权位,却唯独没有百姓的死活!”

雷远抬高嗓音:“军师可知道,此前有人来找我,陈说潘濬之罪,莫大于他擅杀同僚,向费宾伯下手。如此大罪,非得以潘濬的性命相抵,万万不可轻饶……哈哈……”

雷远快步走向厅堂侧面,从书架上抽出一份卷宗。

“宾伯自是才兼文武,他的去世,让我很痛心。但军师你可知道,潘濬叛乱,引吴军入城,造成了江陵城中多少百姓死伤?”

他哗地打开卷宗,将之铺在诸葛亮面前的案几上。

“吴军屠戮城中,只短短的两个多时辰里,导致城中军民百姓死伤七千多人。到次日,陆续伤重不治的,又有五千。这几乎占了江陵城在籍口数的四分之一!至少两千名荆州军的将士失去了妻子家人;至少两千户寻常百姓,失去了家中的壮丁,从此以后只能靠着妇女孩童支撑门户!”

雷远沉声道:“就在此时此刻,城中家家户户仍有恸哭之声不止,这是谁的缘故?这是谁的责任?”

“这群人党同潘濬,试图出卖荆州,获得自家更多利益,只不过因为我军强盛才不得不蜷缩起来,重新摆出恭顺的样子。”

他凝视着诸葛亮,继续追问:“现在这些人提了个口径,只求让潘濬和他的亲信族人速死,则其他人就此解脱,可至益州、交州为官……他们的性命,他们的前途,竟然如此金贵。军师设身处地,觉得我是答允,还是不答允呢?”

诸葛亮长长叹气。

见厅堂左近无人,他摇头道:“之前我曾觉得,续之眼中,没有所谓的英雄。早生二三十载,恐怕要争衡天下。听了此番言语,我又觉得,续之眼里,其实也没有世族强宗。若早生二三十载,你去投了黄巾亦未可知。”

雷远哈哈一笑:“军师说笑了。大贤良师那一套不行,张公祺更别想蒙我。何况,我本人便是庐江雷氏宗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