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的用兵,首先难的就是沿途运输保障。兵法中说,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军,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那还是上古时百国纷争,大国方不过千里而已。待到如今,英雄逐鹿于天下的时候,江陵之军前往岭南,路途将近两千里。关羽能够调动五千人,已经用足了荆州军府的全力,还非得委派关平随行,沿途的粮秣物资和相关保障才无疏漏。
数千人狠狠地忙碌到第二天早晨,这才得以出发。
除了负责警戒的部队和随行民伕以外,大部分的将士很疲累了,都在船舱里瞌睡。
雷远扯了条毡毯披着,倚靠在船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看四周情形。随着船行深入,视线所及之处,青山在连绵不尽的云雾中若隐若现,而碧水穿行其间,仿佛罗带飘飞。
这条通往苍梧的道路,后半段的沿途山水,在后世有甲天下之誉。此时前半段才走了小半,已觉满眼苍翠。
可当代人并无心思观赏美景,雷远在船头假寐片刻,就听到附近船上的将士在低声传说:岭南之地的瘴疠、疫气甚是险恶,若此去不能尽快平定乱事,一旦迁延到夏季暑热,只怕人、马都会有巨大的折损。
将士们是人,不是厮杀争战的机器,有这种情绪是难免的;可局势如此,又迫使雷远不得不往苍梧走一趟。
自从雷远到荆州以来,他领兵所向,西至巴郡,东至江淮,如今又要刷新向南的记录。区区数年里,竟然每年都有长途跋涉,老实说,也真是够辛苦。但换一个角度来说,这也是为人下属所必须做到的。
玄德公对雷远不可谓不信重。雷远还没到二十四岁,就身兼了四个二千石或比二千石的职务:奋威将军、宜都太守、护荆蛮校尉、江关都尉,实际掌握将近万人的军队,其中半数是或者曾经是庐江雷氏的部曲。可这样的地位和重用,难道是凭空来的?
自然不是。玄德公是在乱世争霸的英雄,他用人不疑,是因为相信雷远能给出足额的回报;相应的,雷远就必须给出足额的回报。身为仅次于关羽的荆州重将,这种时候他不出面,难道由关羽亲自去往交州么?
但什么时候不须多做,什么时候必须挺身而出,其中分寸拿捏不能疏忽。
便如此番。荆蛮叛乱发生后,局势尚可控时,雷远除了行文通报州府和各郡,并不越境展开军事应对,这是他的分寸。待到叛乱规模扩大,背后又出现了江东人的手段,雷远这个护荆蛮校尉立即往江陵与关羽沟通,这还是他的分寸。
在越来越庞大的军政体系中,这种分寸感不可或缺;到了该辛苦的时候,更没什么好抱怨的。
何况雷远对交州颇有了解,并非两眼一抹黑地莽撞前去。
荆州、交州之间,有崇山峻岭阻隔,地形崎岖,且多瘴疠;自古以来,都被视为畏途。自天下丧乱以来,交州的地方势力又引蛮夷为助,或割据自雄,或彼此攻劫。至张津张子云担任交州牧以后,又与荆州刘表不睦,双方连年恶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