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周瑜将案几上的图形慢慢抹去,眉目中隐约现出忧虑:“子柔,你见事明白,说的很有道理啊。这些话,务必也要在吴侯面前分说明白。”
“自当如实禀报吴侯,不会有半点遗漏。”冯熙说的兴发,扶着案几,将身体趋前:“都督,请恕我直言。夏口固然坚固,本来不过是黄祖所筑小城,可以用兵,却不可以立足。如今刘豫州召引数万人众至此,若给他们扎下根基,日后只怕……只怕……”
周瑜笑了起来:“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坐视刘豫州久据夏口。”
冯熙吃了一惊:“都督的意思是?”
“刘豫州此前南取荆州四郡,本就是我方看在联盟破曹的情谊上作出谦让,并非他有必得的能力……当时黄公覆驻军武陵,难道是假的吗?现在他又与吴侯争夺人丁户口,以致子柔徒劳往返,简直是将我们当做了予取予求的傻子。我已经遣人去通报刘豫州了,想要安稳收拢淮南人众,便让他拿夏口城来换!他若老实听话,那还罢了,若敢再惺惺作态……”
周瑜轻轻一拍案几:“我便领三万水军横于大江,叫他知道自家的斤两!”
“都督英明!”冯熙连声称赞。他略想了想,振奋道:“拿下夏口之后,夷陵、江陵、巴丘、陆口、夏口、樊口各处就连贯一气,大江干支水道所及,都是我东吴所有了呀!”
周瑜哈哈大笑,仿佛志得意满。
两人随后便不再谈论公务,只谈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之类。冯熙固然是颍川巨族子弟,家学渊博,周瑜也是文武双全风流倜傥,两人谈得愉快,彼此竟有些引为知己的意思。
周瑜一边谈论,心中却自有分较。
周瑜与冯熙此前并不亲切,然则如今他领兵在外,与吴侯的沟通到底不似往年那般频密,所以今日殷勤相待,皆因需要通过冯熙的嘴,侧面向吴侯传达些信息。而周瑜的通盘筹划,哪里是冯熙所能洞察的呢?
周瑜所要的,岂止是大江而已。在他的谋划中,吴侯当以城池为筋骨,以江河湖泽为血脉,以水军为鳞爪,北向匹敌曹公,南向压制刘备,然后挥军西进,据长江之极而有之……这才是成就南夏帝业的宏略!
在这个过程中,困锁刘豫州于荆南,又是必需的前提。此前,周瑜曾蔑视刘备的兵力,对之不以为意。然而两家合攻江陵之时,关云长以偏师绝北道,竟然接连打退了徐晃、乐进、文聘等曹军大将,最后逼得另一名曹军大将李通病死军中……这场景深深地刺激了周瑜。使他不禁想到:此等熊虎之将,真是天下罕见,能驱使此等熊虎之将的刘豫州,又是何等非凡人物?若纵使其发挥才能的话,所谓孙刘联盟,会不会有一天变成以刘豫州为主呢?
周瑜立即已经提高了警惕,而刘备此番在灊山中如此激进大胆的作为,经冯熙通报以后,必定会使吴侯也同样提高警惕。之后,只要紧握孙刘联盟的主导,将刘备困锁于荆南荒僻之所,那这些熊虎之将,最终必会成为吴侯霸业所需的爪牙。
周瑜忽然又想到:站在大局的角度,冯熙的失败当然缘于刘豫州的手段,这是毫无疑问的,也是唯一的答案。只是,冯熙对灊山中的诸多细节描述,恐怕有些微妙的疏漏。有没有可能冯熙误判了局势,真正在灊山中起到主导作用的,并非刘豫州的部下,而是那个一日之内成为淮南豪右联盟大首领的雷远呢?
冯熙认为这雷远年方二十不足以成事,周瑜却不这么认为。孙氏父子三代和周瑜本人,都是青春年少就建立非凡功业的,他从来不觉得年龄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