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远的话语,还在夜风中传来。这话语激起了他们心中的痛苦,他们不想听,却又不得不听下去:“真的,老实说,我一点都不想上战场厮杀。这世上真有人会放着安生日子不过,特别喜欢这种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我不信!没有这种人!”
雷远叹了口气,语气渐渐低沉:“可我也没办法呀。我们都想过安生日子,可是有人不准。这些年来,附近地界的战乱从无停歇,兵灾无穷无尽,一支又一支军队在我们的家乡故土来去厮杀。他们所到之处,让人过不了安生日子,让人根本活不下去!”
慢慢的,近处、远处听到他说话的士卒们,都安静下来。他们放下手中的碗,听雷远娓娓道来。
兵灾是什么样子,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他们因为受够了饥荒、瘟疫、战乱和官吏压榨的折磨,才背井离乡,来到江淮之间。他们亲眼见识过军队在家乡肆虐,见识过那些如狼似虎的恶人们杀人、抢劫、侮辱女性、焚烧住宅。那种可怕的场景,甚至会在夜深人静时将他们惊醒。
原本是握锄头的手,为什么要握刀?还不是因为没有锄头可握了吗?
还不是因为除了刀,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保卫自己吗?
“所以大家才会来到灊山,因为只有在这里,大家能够喘口气,能够像个人一样地安稳过几天。对吗?可惜现在兵灾又来了。曹操带着他的大军来了,杀到了我们的家门口!”雷远忽然用足力气大喊,让声音能够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就在几天前,我在安丰、汝阴一带劝说百姓们撤离。而曹军也同时杀到,从大槐里、小槐里往东,在山阳亭、旬明亭附近的原本人烟繁茂之处,未能及时行动的居民,一夜之间就被曹军屠杀殆尽。那里的百姓,都是可怜人啊,他们这些年来所受的苦,和我们并无分别。可他们……”
雷远指着自己的眼睛大声咆哮:“我们且战且走的时候亲眼看见,他们的首级就被挂在了曹军斥候骑兵的战马之前……那不是几个人,而是几百人或者更多无辜丧命的人!”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曹军的凶恶,早就不是什么新闻,在场的每个人都听说过。甚至有人亲身经历过那杀戮,是从尸体堆中捡回的自家性命,而雷远的话语,让他们再次想起了那些普通人无法想象的残暴。
台地上寂静片刻,忽然有人问道:“小郎君!你说的山阳亭,是汝阴西面的那个山阳亭吗?不知附近的山阴亭怎么样了?”
这发问之人言语焦急,想是出身于彼处。庐江雷氏在江淮间根基极深,自然会有部下来自那一片。还有些人的亲眷就在周边地区,即便没有直面曹军兵锋,但犹豫担心的情绪并无二致。不少人想起曹军长期以来的凶暴杀戮,不禁低声咒骂,雷远尚未回答,他们心中已经凉得透了。
“山阴亭那边……”雷远想了想:“我去过,当地大族姓陈,乡老是个学过医的,会算术,名唤陈文,对吧?他们手头的车马不少,行动也很快,应当撤出来了。”
他拍了拍李贞的肩膀,继续道:“我身边这个小伙子,也是从那附近撤离出来的。他的祖父不能行动,自愿留在了村落里,但其他亲人乡党都已撤离……以后,我会帮他找到这些族人!”
人群中猛烈地躁动起来。
这个乱世已经把所有人都折磨的麻木。他们见识过了太多惨烈场景,死亡已经不太能让人恐惧。但如果说,还有生存的机会呢?如果自己的家人、亲眷,还好好活着呢?当初为什么握起刀?不就是想保护好最后这些值得保护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