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年纪大了,他发现自己不再害怕死亡或疾病,于是他在一处叫做大槐里的地方落脚,准备安静地渡过饱受折磨的一生。
聚集在大槐里的,几乎没有本地的居民,都是从四方流离而来的苦命人,此后两三年的时间里,齐五和几个年轻人开垦田地,侍弄庄稼,渐渐地让人们得以糊口。
这一日里,齐五带着两个半桩孩子,慢慢沿着田埂行进。田埂左边这块地本来应该是块精心打理过的好田,可惜荒废了,田里的荆棘到现在都没有锄尽。
田埂右边的一片更好些,但是齐五在翻地的时候,发现地里浅埋着十几具尸体,于是取土将之掩埋,再不想过去。
田埂很宽,两个孩子各自拖着一条木耙走在前头,齐五背着手在后,喃喃地道:“秋天也要耕田啊……先耕田,然后再耙,把雨水收在土里,就算春旱也不怕……对了,如果秋天不下雨,千万别耕,那样反而绝了土气……可惜,没有牛,没有牛啊……”
齐五的嗓子粗噶,语调又低微,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也不知道前头的两个孩子能听进去多少。他抬起头,用浑浊的左眼看看两个嘻嘻哈哈的孩子,嘴角抽动,苦涩地叹了口气。这两个孩子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看着他们,齐五常常恍惚想起自己死在乱军刀下的儿子。
远处的道路上,突然有烟尘扬起,一行骑士纵马扬鞭,疾驰而来。齐五的视线虽然模糊,却能分辨他们的衣着和配备的武器,那都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剧烈大跳了一下,过去无数次的经历已经明确的告诉他,村庄的宁静被打破了,一定会有坏事发生。
齐五竭力挺直身体,用力如此之大,以至于脊椎都发出了咔咔的轻微响声。当那队骑士来到身前时,他用尽量庄重的语气道:“各位来此,所为何事呀?”
“此地是大槐里么?”有人沉声发问。
“正是。”齐五指了指远处的一颗大槐树:“此地叫作大槐里,便是因为这株槐树。十里开外还有一颗略低些的槐树,那处是小槐里。我们两处都有百十户人家,素日里守望相助的。”
齐五下意识地将村落的人户数说得多些,又扯上了附近的小槐里。这样的话,如果眼前这批人有什么歹意,或许会有所顾忌。
先前说话那人转向一名年轻人禀道:“小郎君,这里便是……”
“我认得此地,去年曾来过。”那年轻人摆了摆手,跃身下马:“老人家,此地乡老可是姓左?我是庐江雷氏族人,有急事寻他。”
庐江雷氏,齐五是知道的。这是以庐江郡为中心,拥有部曲徒附上万人,号令所及,覆盖周边各郡的大豪。严格来说,大槐里也在庐江雷氏的势力范围内。只不过他们既不派遣官吏来管理,也没有定期征收税赋;唯有偶尔兵马过境时,会勒令支应若干粮秣。
这就已经很好了,没有逼死人的课税,没有强征劳力,也没有烧杀掳掠;什么也不做,能够放任百姓们自行求生,容这些乱世中的逃亡者安心种两茬地,已经是能得到齐五衷心感谢的善政。
既然是庐江雷氏的族人,至少不会是来掠夺杀戮的。齐五直起的脊背猛地弯了下来,警惕的神色也放松了,他客气地道:“咳咳,这位小郎君,你要找姓左的乡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