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极大殿。殿宇由十八根两人合抱的浮雕立柱支撑,殿内宽敞明亮。
早朝时分,上百名朝臣左右分立,双手捧着玉质笏板,时不时三两小声议论着朝政。
金龙台上,萧青冥支着脸颊坐在龙椅里,漫不经心地看着下方朝臣们七嘴八舌,你来我往的争执。
起因是,萧青冥要求嘉奖皇庄里制作出改进版播种耧车的庄户,并且将新式农具在京州广泛推广。
这条政令并没有引起大臣们的反对,毕竟农事也是国家大事,既然有利于种粮,嘉奖也不算什么。
至于废除庄户的世代人身依附制度,看在皇庄毕竟是皇室私产的份上,外臣们也没资格插嘴,皇帝既然把明摆着对自己更有利的政策废除掉,减少的也是内帑的收入的,与国库关系不大。
唯独有些与皇庄曾有利益勾连的官员们,在心里暗暗叫苦,又一条能捞点油水的渠道被皇帝掐死,他们也只能憋着,嘴上还要称赞皇帝爱民如子,让利与民,实乃善政。
只有个别御史,就嘉奖庄户钱财的事颇有微词,认为赏赐不应该过多,以免让农民和匠人们把心思都放在这些“奇技淫巧”上,为了图赏赐,反而耽误了耕种。
这位御史的谏言立刻得到了广大文臣们的赞同。
萧青冥面上不发一言,面无表情地抛出了第二条要求——筹备建立一所皇家技术学院,专门研究农事、天候地理,以及百工冶炼等,基本自然科学。
涵盖农科、算科、理科、工科、医科、冶金科和地理科等专科内容,并面向全国招收专业性人才作为老师,不要求进士或者举人出身,只要在各自专科领域有一定研究,并通过相关专业资格考试,即可上任。
皇家技术学院的生源,同样不要求出身,只要年纪在十二岁以上,会识文断字,对农学和百工等专科有一定基础,通过基础考试,合格者择优入学,每年计划收录学生三百至五百人。
此言一出,朝堂上立刻炸开了锅,众臣纷纷出言反对。
“陛下,此事不妥!”一位礼部的侍郎出列道,“在国子监和各地官学、县学之中,已经设有农科、医科和算科,实在没有必要专门开设一座学院专门培养这些人。”
“敢问陛下,这座皇家技术学院,是否教授儒家经义?毕业的学生,是否还要考秀才与举人?是否有直接参加科举的资格?”
“如果是,那么与国子监何异?如果不是,岂不是把百工这等末流学科与儒家经义等同?万万不可啊!”
礼部尚书崔礼颔首道:“正是,所谓学院,应以儒家经义作为正道教授,至于其他百工,都不过是末流旁道罢了,它们可以作为专科补充存在,但绝不能取代儒家经义的地位。”
另一位御史也表示赞同:“正所谓士、农、工、商,其位分也。农科、算科和医科也就罢了,这些也算竟是治事之道,但其他百工都是旁门左道。”
“陛下切不可因一时兴趣,荒废经义,不务正业!”
萧青冥看着众臣们吵吵嚷嚷,心中冷笑,他就知道会这样。
圣人经典、道德礼教奉为至理,其他自然科学与百工都视为奇技淫巧和洪水猛兽。
就算是得到一定认可的农医算术,也不过是考不上举人进士的“差生”,退而求其次的末等学科,根本就不受重视。
礼部和御史炮轰完毕,很快又轮到吏部。
吏部尚书厉秋雨谨慎地举起笏板:“陛下,敢问皇家技术学院的老师,是否有品阶呢?俸禄从何出?将来是否可以调任至朝廷或者地方为官?”
厉秋雨的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众文臣们立刻停止了议论,朝这边看过来。
见皇帝并不说话,厉秋雨继续提问:“除了学院老师以外,此学院毕业的学生,将来是否授予官职和品阶?陛下准备作何安排?”
自从皇帝莫名其妙的空降了秋朗等几个来路不明的近臣,厉秋雨就对皇帝用人这件事格外重视。
生怕哪天皇帝又拉出来一堆人,绕开科举和吏部直接安插在朝廷里,那他的吏部岂不成了摆设?
皇帝今日此举,摆明是为了将来培养专属于他的人才,否则难道只是为培养一群农民和工匠?
萧青冥眯了眯眼,声音不辨喜怒,淡淡道:“皇家技术学院的老师,不是朝廷官员,自然不会为官,品阶可做内部划分,俸禄暂时由内帑出。”
他盘算过了,等五大皇庄步入正轨,只要一次丰收,他的内帑收入立刻将会迎来暴涨,现在还有之前从宗室和庄管太监们手里刮来的银子打底,暂时还能支撑。
“至于毕业的学生……”萧青冥修长的手指轻轻刮着龙椅冰凉的扶手,唇角勾起一丝和善的笑意。
“可作为吏员,进入专业相匹配的衙门任职,不会绕开科举直接赐予官身。”
殿上众臣们听到皇帝如此说,无不稍微松了口气。
官员和吏员有着本质的区别,前者往往要经历寒窗苦读十数载,从院试、乡试、会试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杀进殿试,才可能取得一个进士资格,然后等着官职空缺后补。
每年大量的学子参与考试,每三年才得进士两三百人不到,甚至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实职。
而吏员地位就低多了,只是各官署衙门自己招收的事务员,没有上升途径,也无法为官,有些小官衙门甚至连俸禄都不给,供给两顿饭和一些布匹了事。
简而言之,是一些连秀才都考不上,或者举人无望的人才会做的事。
即便萧青冥已经把皇家技术学院限制到这个份上,依然还是有食古不化的老顽固站出来反对。
那位曾经在清和宫门口撞破头的御史樊文祥道:“陛下欲兴农事,臣等不反对,但臣等反对陛下沉溺于外物奇器,不学儒家经典,否决圣人之言。”
他隐晦地看一眼站在文官之首,只字不言的喻行舟,道:“听闻陛下以摄政御前失仪为由,又取消了经筵,臣以为实在不妥。”
老御史摇头晃脑地把那套老掉牙的天人感应学说拿出来:“农事也好,国事也罢,只要陛下行仁政,亲贤臣,远小人,自然风调雨顺,国运昌隆。”
“倘若耽溺于玩乐取巧,荒废经义,置祖宗礼法于不顾,只怕就要天降祸事,望陛下三思。”
萧青冥几乎被气笑了,这些个一条腿都埋入棺材的老顽固,还生怕他这个皇帝哪一天做了炼丹师和木匠不成?
他心中有气,却没有马上发作,反而诡秘地笑了笑:“诸位爱卿的道理,在朕这里,另有见解。”
大臣们都好奇地望着他,有的文臣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萧青冥说什么,都务必旁征博引将之驳倒。
萧青冥却卖了个关子,道:“正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三日后,在泾河皇庄,朕要让诸位亲眼一见朕的道理。”
诸位大臣们面面相觑,不懂皇帝葫芦里卖什么药。
萧青冥没有搭理这些人,反而斜眼朝喻行舟投去一瞥。
自从上次在文华殿,喻行舟以下犯上惹他不快,已经被他晾在一旁三日了。
喻行舟每日觐见都被书盛挡了回去,只有在早朝时,才能近距离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