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矜极为配合地弯下腰,将耳朵贴过去,就听她道:“据叶芹所说,秦庄主并非被杀,而是被毒死的,我认为凶手另有其人。”
萧矜眉头一拧,脸色变得凝重,“当真?”
陆书瑾点头,将叶芹的话一字不差地重复给他听,萧矜一听便知秦兰兰是被毒死。
他拉着陆书瑾在一旁的矮板凳上坐下,倒是没先发表自己的想法,看着她问:“你有什么想说的?”
陆书瑾道:“我仔细想了想,若人不是叶家杀的,那么先将山庄内的人排除在外,就只剩下我们这些后来上山的人,除却你我,季朔廷,蒋宿,还有你兄长,那么剩下的人都有嫌疑。”
萧矜一听,她竟然也将梁春堰算在嫌疑里,顿时露出个轻浅的笑来。
陆书瑾顿了下,“你笑什么?我说错了?”
萧矜摇头,“不错,同二哥一起上山的有何湛与方晋,还余下一个梁春堰,此三人若是没有嫌疑,那么害死秦姨的人就是山庄之人。”
陆书瑾想了想,眸光轻动,透着一股子算计来:“我有一个简单的方法,可试他们一试。”
夜半子时,雨势仍旧磅礴,这场春雨在此夜成了灾难。
喻诚的伤不断往外流血,他用手死死捂住,咬牙强撑,来到墙边被废弃多年的空屋,推门而入。
房中的桌上亮着一盏灯,叶洵正坐在里面,房中有一股潮湿而腐朽的味道,有些难闻。
他浑身的雨水将整个屋子踩得泥泞不堪,那身黑色的大氅也显得不再华贵,杂乱的碎发被他一把往后撩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叶洵的面容冷清,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带着股寒意。
喻诚瞧不起叶家,更瞧不起这个嫡子,他将刀“咣当”一声扔到桌上,轻嗤一声,骂道:“娘的,老子在外面累得要死要活,差点连命都没了,你竟坐在这里坐享其成?”
叶洵抬眸,仿佛没看到他凶蛮的怒意,只平静问道:“秦兰兰死了?”
“死了,被毒死的。”喻诚道:“有个不怕死的出来阻挠,幸好有人给那娘们投了毒,否则还真不好交差。”
叶洵早就已经知道秦兰兰死,且还是被毒死的,对此并没有感到惊讶,却还是明知故问:“既然她死了,你又为何现在才回来,遇到什么难事了?”
“这倒要问你!”喻诚想到此,便大动肝火,怒不可遏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们叶家都是些什么杂种?办事办得一塌糊涂,你自己执意要与秦兰兰聊两句话也就罢了,上山来办事竟然还带着你那个脑子被撞坏的妹妹,你知不知道她躲在那个房间的柜子里,看到了一切!”
叶洵眉宇轻动,没有应声。
“我没追上她,被季家嫡子给救了。”喻诚脱了衣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狰狞的伤口,咬着牙满心恨意,恨不得立即将叶芹和季朔廷那些人千刀万剐,满脸怨毒。
“你既知道是我妹妹,为何还要追她?”叶洵问。
他的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乍一听就像是带着不敢质问的软弱。
喻诚冷哼一声,“眼下京城风云暗动,正是无比关键的时候,我家主子说了,任何一步计划都不得有半分差池,莫说是你妹妹,就算是你打乱了计划,老子照样手起刀落,下手无误。任何人都不能破坏我主子的计划。”
喻诚常年在京城办事,为主子杀人,向来干净利落,尚书嫡子他都能杀得,更何况是个小小叶家之女。
只要是为了主人的大计,即便偿命也并不畏惧,他只想保证任何交由他手上的任务万无一失。
他龇着一口利牙,看起来像极了凶残嗜血的野兽,但实际上却是一只忠诚的狗。
叶洵说:“的确,我这个妹妹小时候摔坏了脑子,蠢笨不堪,没想到她竟然偷偷跑出来,是我的疏忽。”
见他说的话似低头如软,喻诚越发看不上软骨头的叶洵,冷冷嗤笑一声,说道:“现如今不是你一句我的疏忽就能了事,你那妹妹定然已经将我们杀秦兰兰一事说出去,你想好如何应对了吗?”
“我会解决这个问题。”叶洵站起身,黑色的大氅随即散开,这时候喻诚才发现他身后一直放着一柄黑色的合鞘长剑。
他将剑拿起,抽出剑鞘,泛着森冷寒光的剑刃在烛灯下尽显,锋利无比。
喻诚面色一变,立即警觉地要去拿桌上的弯刀,却猛地发现自己四肢不知何时变得酸软无力,竟连刀都有些拿不动。
“你!”他很快反应过来,忙用湿透的衣袖捂住口鼻,死死地瞪着叶洵,“你竟敢要对我动手。”
“我不是说我会解决问题吗?”叶洵的剑完全出鞘,上头没沾一滴血,干干净净,被烛光一朝反射的光芒刺进喻诚的眸中,他下意识一闭。
下一刻,剧烈的疼痛就从眼中爆发,他一双眼珠像是炸裂一般,温热的血奔腾流下,他发出刺耳的惨叫:“啊——”
喻诚整个人往后翻倒,狼狈地摔到泥中,用酸软的手臂奋力向后挪动,急急道:“我效忠于丞相,你一个小小叶家嫡子,竟然敢对我出手!若是我死了,你如何交差?!”
叶洵疑惑道:“萧矜,季朔廷都在山庄,何以你死了就怪到我的头上?”
“来人,来人!”他高声嘶喊着,呼唤门外的弟兄。
“你心狠手辣,办事果敢而利落,的确是一条好狗,想必也帮聂相做了不少脏事。本来我们临时共事,井水不犯河水,你如何看不起叶家我也并不计较,只有一点。”叶洵冷冷地看着双眼被一刀割破,满脸鲜血不停嚎叫的喻诚,轻声说道:
“你不该动芹芹。”
闪电在一瞬间照亮天地,将叶洵的脸镀上一层寒霜般的银光。
“来人——”这一声扯破嗓子的嘶喊被突降的雷声给掩盖,下一刻,声音戛然而止。
喻诚被齐颈斩断头颅,血瞬间喷溅而出,浑圆的头颅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停下时那张狰狞而扭曲的脸面朝着叶洵。
“果然锋利。”叶洵看了一眼长剑说道。
废宅的房门打开,叶洵一边擦拭着手上的血一边往外走,门口已是横尸满地,入眼皆是粘稠的血液,连雨水冲刷不尽。
一人半跪他面前,低头道:“少爷,全部清理干净。”
叶洵随意道:“随便找一地儿埋了吧。”
回到枫林院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叶洵去汤泉泡了泡,才让冻僵的身子恢复知觉,也洗去了身上的血腥味,换上身干净的衣裳才回房。
叶芹睡着了,蜷缩着身体,在床榻上缩成小小一团。
叶洵轻手轻脚走到床边,低眸看着睡梦中的叶芹,用手背在她脸上贴了贴,温度果然烫人。
她是一定会生病的,叶洵知道。
叶洵打了温水来,慢慢给叶芹擦了擦脸,又擦了擦手,叶芹就醒了。
“哥哥……”叶芹一开口,眼泪就流了下来。
叶洵以前就觉得奇怪,为何叶芹的眼睛里的泪水总是流不尽,他用指腹擦了擦,低低问道:“芹芹是不是又不听话,我说了让你老老实实呆在房中,为何又跑出去?”
“你不在,我想去找你。”叶芹费力地从床上坐起来,抬手就要去抱叶洵的脖子。
但叶洵却用手挡了一下,“我跟你说过什么?”
叶芹委屈地撇撇嘴,哽咽道:“任何时候都要听哥哥的话。”
叶洵道:“为何没有做到?”
“我知道错了。”叶芹低下头,呐呐认错,“对不起,哥哥。”
叶洵有好一会儿没说话,像是打定主意要叶芹反省,直到她慢慢停了哭泣,才抬手将她抱在怀中,叶芹立即又去抱他的脖子。
叶芹平日里并不与他那么亲密,叶洵也鲜少会这样抱她,只是她今日受到太大的惊吓,需要这样的安抚。
“秦姨不是哥哥杀的,对吗?”叶芹低声问:“朔廷哥哥说不是你杀的。”
“嗯,不是我。”叶洵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像母亲在他幼年时安抚他那样,“哥哥是好人。”
这场灾难一般的大雨,终于在天快要亮时才停歇,空中弥漫起潮湿的雾气,将整个风亭山庄笼罩。
所有人皆是一夜未眠,只有蒋宿一个人睡得香,等他起来的时候,就看见萧矜陆书瑾与季朔廷三人聚集在正堂之中,头对着头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蒋宿警戒地朝四周看了看,见没有梁春堰的身影,便也进了正堂,挤在萧矜身边坐下。
“萧哥,你们在干什么?”蒋宿问。
萧矜道:“别说话。”
只见萧矜和季朔廷二人皆盯着陆书瑾,而陆书瑾闭目沉思,过了片刻后,她提笔圈住了纸上的一个名字,“是他。”
蒋宿伸长了脖子望去,看见被圈住的名字是何湛。
蒋宿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他并不知道,陆书瑾三人为此事一夜未睡。
昨日事发突然,又雷雨不断,枫林院的人全部出门,无一人留下,而青竹苑却没有一个人出门。
一是青竹苑的位置偏后,并没有听到铃声,只隐约听到钟声,萧衡等人并不常来山庄,不知山庄的钟声意味着什么,且因雨势太大,他与方晋,何湛三人皆未出门。
自然就并不知晓秦兰兰已经被害身亡一事。
待雨势一停,一大早陆书瑾三人便行动,萧矜找了方晋,季朔廷找了何湛,而陆书瑾去找了梁春堰,同时说出秦兰兰死亡的讯息。
三人的反应如出一辙,皆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梁春堰问:被何人所害?
何湛问:死在何处?可有抓到凶手?
唯有方晋一脸茫然,脱口而出:怎么回事?
三人将消息一汇聚,其实就已经很明了,梁春堰和何湛显然是知道更多秦兰兰死亡的消息,所以才下意识地笃定秦兰兰是被他人杀害,只有真正毫不知情的方晋才会茫然,问出一个极为笼统的问题。
但秦兰兰是中毒而死,梁春堰其一是第一次来风亭山庄,其二他这几日一直被蒋宿缠着,根本没有时间去给秦兰兰投毒,那么就只剩下何湛一人行踪不明。
这种方法是陆书瑾先前在一本由辞官后的捕头所著的古书之中看到的,书上记录了捕头平生审人和查案的技巧和经验,但内容晦涩难懂,陆书瑾又不大感兴趣,只读了其中一部分。
书上写人若是无端做了坏事,是无论如何都掩藏不住的,越是想要掩盖往往就会越轻易地露出破绽,尤其是从言语神情上。
即便何湛是云城的大捕头,也难以将罪行完全掩埋,就算不是他下的毒,他也绝对知道什么内情。
陆书瑾的分析只能到这一步,再多的就不知道了,至于梁春堰究竟是如何知道关于秦兰兰死亡的信息,也猜不出来。
陆书瑾说完这些,便揉了揉疲倦的眼,她一夜未睡,实在是有些熬不住了。
萧矜见了,没忍住往她头上拍了拍,“辛苦你了,去睡吧,先好好休息。”
还没拍两下,就被蒋宿一把将他的手拽回来,瞪着眼睛反应极为强烈。
萧矜一脸莫名,“你干什么?”
“萧哥,你就弃暗投明,改邪归正吧!”蒋宿痛心疾首道。
萧矜古怪地看他一眼,没有理会,而是将桌上的纸收拾了一下,伸个懒腰说:“我也要去睡会儿,用不了多久衙门就会派人来,到时候再将我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