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萧矜的眼睛没那么黑,色泽要比常人稍微浅淡一些,往往这种眼瞳的人盯着人看时,难免会让人觉得凉薄。

但萧矜并非如此,许是跟他平日里的性格有关,他的眼睛里总是带着温度的,这会儿盯着陆书瑾看,即便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显得相当专注温和。

陆书瑾的心跳猛地一滞,不知是被抓包之后的慌张还是什么,匆忙撒开了萧矜的手。

萧矜眨眨眼,恍然回神,声音还是喑哑的,“怎么不去睡觉,这大半夜的,忙活什么?”

她起身将布巾又洗了洗,借着昏暗的光线掩一掩有些慌乱的眼眸,稍微平复了心绪之后才转身过去,说道:“杜医师说,万不能让你出汗浸了伤口,走前特意叮嘱我今夜要仔细照料。”

陆书瑾又在被褥上坐下,床榻的高度正正好及她的下巴,让她与躺着的萧矜平视,她朝萧矜摊开手掌,“把另一只手给我。”

萧矜没给,还将手握成拳往里面藏了藏,说道:“杜老头就是太大惊小怪,总觉得我身子骨差,我好着呢,你今夜受了惊吓,合该好好休息才是。”

陆书瑾捏着布巾看了他一会儿,没再与他争辩,而是敛起眼眸说道:“既然你不愿让我擦,那我将门口的随从喊进来一个,总归不能对你发烧坐视不理。”

她说着便要起身,忽而衣袖被拽住,低头望去,就见萧矜微微皱眉,放缓了语气说:“我没有不愿让你擦,只是不想你劳累。”

“我不累,我又没受伤,何须你来担心我?”陆书瑾于是又坐下来,顺势将他的另一手捞过来,说:“这种降温的方法是很有用的,我以前生病高热吃不了药,就是用凉水一遍遍擦身子,才不至于烧坏脑子。”

萧矜觉着左肋的药效退了,疼痛一阵一阵地涌来持续不断,让他的情绪变得狂躁,但他偏头看去,见陆书瑾坐在床边露出一个脑袋,捧着他的手细细地将指甲缝里干涸的血迹擦尽,他身上那股因疼痛掀起的燥意又消散了。

“为何吃不了药?”萧矜问。

陆书瑾从容地回道:“因为没人给我买药呀。”

萧矜听后却沉默了许久,说了一句:“日后你想吃什么药,我都给你买。”

“多谢。”陆书瑾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漂亮的杏眼弯起来道:“但我不怎么想吃药,你可别咒我。”

萧矜没笑,他身子动了一下也不知是想干什么,但瞬间就扯到了伤口,痛得他又倒回去,拧着眉抽一口气。

陆书瑾赶忙道:“你千万别乱动。”

她将布巾洗一遍,重新擦了擦萧矜的额头,见他脖颈的隐隐爆出青筋,将那剧烈的疼痛咬牙扛过去之后,抬眼看来的眼眸竟有些湿漉漉的,平添些许可怜之色。

她心念一动,随口问道:“很痛吗?”

问完又觉得自己再说废话,剖肉刺骨怎么可能不痛,也正是因为如此才闹得萧矜这会儿睡不着。

正想着,就听萧矜轻哼一声:“不过尔尔,感觉不到疼痛。”

陆书瑾又想笑了,她从前情绪寡淡,对人笑也是出于礼节,但在萧矜这不知道为何,听他说话,看他神色,都想笑。

“我去看看药。”怕萧矜看到她弯唇误会自己在嘲笑他,陆书瑾搁下布巾转身去了屏风另一头的书桌旁。

汤药咕噜咕噜地滚着,热气直往上飘,陆书瑾用布垫着打开盖子,浓郁的苦涩气息迎面扑来,药已完全熬成了褐黑色,她倒在碗中,把药放在窗口边,尽快冷凉。

回到床边坐着,萧矜还睁着眼睛,这会儿倒没有先前马车里那有气无力的模样了,睡了之后恢复些许精神,他眼睛一转又盯住陆书瑾,说道:“你爹娘什么时候过世的?”

她没想到萧矜会好奇这些事,愣了愣说:“我出生后没多久,他们就因为走商突遭横祸,再也没回来,四岁之前,我都是被祖母养着的。”

“后来呢?”萧矜又问。

陆书瑾接着道:“后来祖母过世,家中无人,姨母便将我接去了她家中,我便是在姨母家长大。”

萧矜像是存心想了解她的过去,问题一个接一个,“你姨母如此苛待你,又为何让你去念书识字?”

“去过两年书院,学了识字,之后便再没去过了。”陆书瑾说:“我住的那个小院,以前是间书房,后来被废弃,里面搭了张床便让我住在其中,那些架子上的书我都可以拿来看。”

“你这般聪明,你姨母就没有想过好好栽培你,指望你出人头地吗?”

“我很少能见到姨母,我住的地方偏僻,她不常来。”陆书瑾语气如常。

萧矜却觉得不能再问下去了,即便陆书瑾神色没有半分变化,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可他却越听越心闷,一想到陆书瑾被仍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生活十来年,病了连药都没人买,心中就好像憋着一股气。

但这股气落不到陆书瑾的头上,更不可能往那完全素未蒙面的姨母撒去。

萧矜哎呦一声,觉着肋骨的伤又开始痛起来。

陆书瑾见他受难,又帮不上什么忙,心中也有些闷闷不乐,对他道:“待会儿喝了药,你再吃一颗安眠的药丸。”

“我喝了药,你就去休息,知道吗?”萧矜说。

陆书瑾点头。

“把药端来吧。”他道。

陆书瑾去端药,夜间寒冷,在风口吹了那么一会儿,汤药就凉了大半,端到萧矜的面前,他立即就要半坐起来。

但起身时需用到腰腹的力量,必会扯动伤口,他一动身上就钻心地痛起来,额头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陆书瑾赶忙按了按他的肩膀,说道:“你别乱动呀。”

她先把药碗放在窗边的桌子上,用布巾过了凉水,将他的额头耳后脖颈擦一遍,时刻谨记着杜医师说的万不能让他的汗浸了伤口的话。

她动作已经熟练,萧矜却不配合,还将头一低夹住了她的手,说道:“不碍事,先让我喝药,别忙活了。”

萧矜坐不起来,更不可能躺着拿碗对抽,于是陆书瑾就拿了汤匙来,说:“我喂你吧。”

萧矜当即不乐意,皱眉说:“我都多少年没被别人喂着喝药了,没那么娇气。”

“但是你现在情况特殊,万不可再乱动,万一崩开了缝合的伤口该如何是好?”陆书瑾搅了搅汤药,盛起一勺送至萧矜的嘴边,“这药没多少,很快就能喝完。”

萧矜知她说的有道理,但就是不想张嘴,僵持着。

陆书瑾心里明白,萧矜不乐意让她喂药是因为觉得两个男子之间这样太过别扭,且他还是被喂的那个。她心道先前给她暖脚的时候,怎么没见萧矜觉得不合适呢?

她到底不是男子,搞不懂男子对正常接触和越距的界限。

“少爷,你吃了药我才能去休息。”陆书瑾无奈道:“不然你给我五两银子,就当是雇我当照顾你的短工,我做的这些都是需要报酬的。”

“五两?”萧矜疑惑。

陆书瑾想了想,改口道:“算了二十两吧,我把门从里面锁上了,你躺着也喊不来别人,只有我能照顾你。”

她心想,反正萧矜是个财大气粗的阔少,且这段时日为了齐铭账簿一事,她的确花了不少银子,正好从萧矜这里讨回来。

萧矜却对她这一招坐地起价相当满意,只觉得自己之前教的东西陆书瑾都听进去了,便也不再觉得别扭,张开了嘴说:“行,明日再给你结银。”

陆书瑾低低嗯了一声,将药送进他嘴里,苦得萧矜当场就把脸皱成一团,但随即很快的,他仿佛又想起自己小弟还守在边上,立即舒缓了眉头,强作无事道:“我极少患病,喝不惯这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