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简单重复的表演任务,枯燥乏味的训练,聒噪的人群,逼仄的生活空间,几乎算得上是贫瘠的食物种类,这一切都让绿森蚺女士苦不堪言。她有心想要逃离这样的生活,但哪怕只是一丝微弱的抗争和消极怠工,都会招致极为严厉的惩罚。她开始变得不再信任任何人类,在妥协与沉默的抗议中反复挣扎。
成精者在神识建成的最初几年,往往身体状态虚弱且情绪易波动。而身处条件简陋的动物园囚室的绿森蚺女士的情况尤为严重。营养严重不足,精神状态恍惚,加之高压的训练和工作环境,绿森蚺女士几乎行至奔溃的边缘。
也许我没有觉醒,反而是好的,她不仅一次这样想道。假如她并不明白自己的生活是如何的不堪,也不会被这种不堪和无法逃脱命运的挫败感所捕获。她会在懵懂的混沌状态死去,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痛苦地步步窒息。
在高蔷之外,还有高蔷,再有高蔷。然而,在重重叠叠的高蔷的再之外,一定会有出路。绿森蚺女士的舌尖隐约能从空气中辨认出自由森林的气息。她是那样向往着,也是如此绝望着。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三月的一个雨天,在一场春雨之后。公园里的蛇馆,闯进来一位鲁莽的外来者。
那是一条浑身雪白的英俊小蟒。
他似乎也是刚刚成精,谈吐间不自觉地流露出稚气。一对蛇目并不像其他蛇类那样黑亮,反而覆盖着一层奇怪的白色薄膜。他高高昂起头,每一片鳞片上都闪耀着健康漂亮的光泽,在浓浓的夜色之中也能轮廓分明。
这种醒目的颜色若是在野外将多危险呀。绿森蚺女士这样想着,身体却不自觉地僵硬起来。哪怕她的体型足足有对方的两倍,她仍旧惴惴不安地寻找自己的退路。从小便生活在动物园的她,面对同类不知所措,既不会友好地打招呼,也不太会应对挑战。
那位外来者吐着信子,摇头摆脑地左顾右盼,也不知在寻找什么。在漫长的等待中,绿森蚺女士的耐心逐渐告罄。就在她忍不住想要转身逃窜时,年轻的外来者似乎终于意识到她的存在,开口招呼道:“你好呀!”
他的吻部往上翘着,露出绅士而友好的微笑,“抱歉,我的眼神不太好,刚刚没能看见你。希望我的鲁莽没有打扰到你。”
绿森蚺女士下意识地摇摇头。她想表达自己不介意的意思,却紧张到发出声来。她所幸高高地抬起躯干,居高临下地盯着外来者,心道这样就能将这条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吓跑吧。
然而,年轻的外来者看起来一点也不介意她那傲慢的姿态。他自顾自地介绍起自己,道:“吾名白驹,白是白素贞的白,驹是马儿的意思。我算是一位业余的诗人。”
只可惜,从未走出过牢笼的绿森蚺女士并没有听说过传奇大蛇白娘子的故事,也不曾见过马儿这种动物。也许动物园的某个角落里也有马,但她毫不关心。
他向我介绍自己,我却没有名字,绿森蚺女士这样哀伤地想着,我只是一条怪物,人类从来不曾费心为我取过名字。
“今天的雨很好。”白驹先生继续说着话,白雾一般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绿森蚺女士。
绿森蚺女士怀疑他那看起来近乎失明的双目是否能真地看见自己。
可是白驹先生的态度看起来极为自然。“于是我决定出来走走,这是一个适合散步和作诗的夜晚。森林里弥漫着水雾,红久河的鱼蟹从河底浮上水面,偷偷地换气吐泡泡。一切都美得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