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如故将烟枪抵至唇侧,隐隐含了笑:……有趣。
在他决出胜负的那日,封如故唤住了那名即将离场的少年,并将手探出帘子,对他悠然地招了一招。
他需要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人。
而说服心思深沉之人,需要一点格外的坦诚。
于是,封如故三言两语,拆去了他的伪装,并给出了收他为徒的理由。
“我的‘静水流深’里有个傻瓜徒弟,脑子不大好使,需要……”封如故道,“……中和一下。”
这是实情,并非谎言。
所以,他用实话,成功骗来了一个徒弟。
落久,利用我,揭穿我吧。
若你真有那份野心,师父便做你向上爬的阶梯。
但是,一日过去了,一月过去了。
封如故留下的那些线索,不仅无人问津,还在一样一样地消失。
封如故觉得有些不妙。
他索性趁桑落久来屋中洒扫时,有意提点道:“落久,你可记得我昨日在看的那本书放在哪里了吗?”
“师父昨日有看书吗?”桑落久表情温纯,口气谦和,“落久忘记了。”
封如故注视着他:“是我记性不好了吗?”
“不是,师父的记性向来很好,是落久自作主张。”桑落久乖巧应道,“师父有些东西没来得及收好,落久便帮师父妥善收好了。”
封如故:“……”
桑落久手握笤帚,低眉顺眼:“师父一切喜好,落久皆是尊重。只是莫要让旁人看到,万一有所误会,就不好了。”
封如故心如死灰:“……”谢谢啊。
封如故觉得眼下自己的情形,可用“骑虎难下”四字形容。
他有了两个徒弟。自己身份暴·露的时间拖得越长,变故越多,对他们的影响越大。
封如故生平不爱欠情。
他允过给一个人一个家,却失了诺。
仅欠一人,他已欠得太多。
那滋味不好受,比做十年废人还磨人,他不愿再尝试。
十年光阴,一如隙中驹,石中火。
亲身度过时,觉得时间缓慢,回头望去,方觉随生随灭,宛如一场大梦。
仿佛这个成日懒怠、倦听世事的封如故,才是真实。
仿佛那名十年前如艳丽烈火般的少年,只作前世。
某日,封如故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他又接到了卅四来信。
他甚至懒得起床,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拆开来信。
不世门又出事了,所幸只是家事。
不世门容留的两家魔门宿有仇怨,入门之后,一子一女因琐事斗殴而死。
卅四将此事压了下去,并又将此事禀报给他,再次劝他早日来担任门主之位。
卅四其实早已有了独当一面之能,不世门中也亦是荟萃群英。或许,他早就不需要封如故了。
如果可以,卅四随时可以取而代之,趁其威信,成为不世门门主。
但他没有。
……卅四,还在为封如故尽力周全着那条退路。
封如故打起全副精神,翻身坐起,
他把这封普普通通的诉苦信读了许多遍,一字字,一句句,读到最后,他望向了墙上悬挂的“昨日”、“今朝”。
“昨日”、“今朝”的外表依然光鲜亮丽,可只有他知道,“昨日”已毁,“今朝”已残。
那么,明日,又该握在谁的手中呢?
……
封如故去了青竹殿。
和他第一次谈收徒时一样的动作,一样的情景,常伯宁在桌案这头批阅门内事务,他在桌案那头懒洋洋地趴着撒娇。
只是他这次所求的内容,和上一次大相径庭:“师兄,我想要找一名道侣。”
常伯宁僵住了。
一大滴浑圆的青墨落在了他批阅的文卷之上,渗出了一片墨洇。
常伯宁注视着那团墨迹,直到它要晕染到字上,才恍然一惊,拾起帕子去擦拭,不敢抬头直视封如故:“怎么突然想到要找道侣呢?”
封如故:“无聊呗。”
常伯宁便以为他在玩笑,拿起文册:“不可拿人生大事说笑。”
封如故并不言语,抬手将他抬起一半的文册以单指压回桌面。
常伯宁看向他那细白无血色的指端,一时心中百味陈杂:“你是说……真的?”
那一瞬,听到常伯宁的腔调,封如故突然有点心软了。
他也低下了头:“如故二十八岁了。死过一遭,想好好活。我还没有试过这件事。”
常伯宁犹豫:“你身上的魔气……”
封如故:“我会选一个能守得住秘密的好女子。”
“……好,我相信如故。”常伯宁努力笑道,“师弟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好。浮春、落久,都是难得的乖孩子。”
封如故:“……”师兄,不提这个行吗。
云中君寻找道侣一事,一时成为道门盛事。
众家道门虽是常常非议于他,但与风陵结亲,好处无穷,无法叫人不心动,是以众家踊跃万分,毛遂自荐,将自家适龄女儿的小像送至风陵,供其挑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