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常伯宁真的太好看穿了。
就连点穴封气的手法,都透着股耿直的呆气,这么多年从未变过,因此实在不难避开。
所幸,除了处理掉被他杀掉的魔道弟子的尸体,唐刀客韩兢今夜没有别的计划。
他折返回藏尸地,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用灵力拆解掉了那具半腐烂的魔道弟子的躯体,直到他彻底与大地融为一体,化为花肥。
血点溅在韩兢刚刚被手帕擦净的脸上,掩去了残留其上的几丝杜鹃花香。
做完收尾的工作,韩兢去山溪处濯手洗头,有条不紊地料理了身上脏污,才走回方才被常伯宁放倒躺平的位置,按照原来的姿势,躺平在地,仰望天空。
从“遗世”里走出后,韩兢便从未有一刻真正地休息过。
他一直在人世间走走停停,想着心事,想着布局,他盯着万事万物看,但万事万物都无法在他眼中停留分毫。
在他眼里,草芥与太阳是一模一样的,没有分别。
唯有常伯宁,是一轮干干净净、与众不同的月亮。
今夜,见过常伯宁,他终于有心好好赏一次月了。
多年以前,他、封如故与荆三钗,在“遗世”之中,带着百余名弟子,被魔道追得东躲西藏的某日深夜,也曾看过一轮这样好的月亮。
那夜韩兢与封如故好容易寻到了一处藏身地。
弟子们伤疲交加,一个个酣然睡去。
三位年轻的秩序官是不能睡的。
他们担任了守夜职责,齐齐躺在荒芜萧索的万丈高崖之上、漫遍旷野的千顷月光之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翘脊山畔,东风微微,薄雾如轻裘缓带,绕山而转,如来云彩。
荆三钗身上有伤,精神不济,在二人身边窝着,恹恹地打着瞌睡。
封如故倒是清醒,望月出了会儿神,扭过头来叫他:“韩师哥,韩师哥。睡了吗?”
韩兢答:“还没有,有何事吗?”
“我有一件心事,要交代给你听。”封如故道,“我若死了……”
“如故,不许说这等话。”韩兢皱眉,“你死了,伯宁会伤心死。”
封如故置若罔闻:“我若不死,就不必劳烦韩师哥啦。咱们不是在讲万一的事情吗。”
韩兢抿了抿唇:“你说罢。”
“……我若死了,你帮我去找一个叫游红尘的人。告诉他,我不慎得道,一朝飞升,去找师父了。若是他想见我,便好好修炼,去往三千世界寻我吧。”
韩兢敛眉,轻笑一声:“那人定是对如故很重要的人了。”
“不,是我对他很重要。”封如故跷了个二郎腿,“所以我尽量不死。”
韩兢安慰他:“韩师哥不会让你出事。”
封如故看他:“韩师哥,你呢?”
韩兢:“嗯?”
封如故:“这次大劫过后,若是能好好出去,韩师哥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韩兢:“我不知道我想做什么。”
封如故坏笑一声:“要是我们都能活着出去,为了庆祝,韩师哥不如跟师兄挑明了心意吧。”
韩兢蓦然红了脸:“如故!不可胡言!”
“怎是胡言?”封如故有理有据道,“我老早就等着喝你们二人的喜酒呢,就是不知道合籍之后,是你搬到风陵山栽竹,还是我师兄嫁去丹阳峰种花……”
韩兢却说:“还不到时候。”
封如故撺掇道:“别呀,韩师哥,等我师兄开窍,朽木头也能开出花儿来了。听我的,先将生米煮成熟饭,准没错。”
韩兢哭笑不得:“我不是等他,而是等我自己。”
封如故挑眉,疑惑得很。
韩兢哑然失笑。
封如故性情淋漓,纵情人世间,但到底还是不知情爱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