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名守山弟子揉着胸口走近,指着地上的游红尘,控诉道:“常师兄,就是这小子在此闹事,非说要找你!我是跟他说不通!您自己说,可认得这个叫‘游红尘’的人?”
“我不认得。”
常伯宁说得轻巧利落,好像是真的一样。
游红尘一时痴了,竟听不懂那三字是何意思。
常伯宁身披轻裘,声音中却夹杂了气急的微喘,因而那腔调听起来竟是格外的陌生。
此人……当真是义父么?
常伯宁无暇顾及游红尘是何心情,抬脚便要往外走。
守山弟子还想要讨一个妥帖的处置之法:“这游红尘……”
“我已说了,我不认得什么游红尘!”常伯宁心绪太乱,又被这不相干的杂事屡次扰乱精神,猛然回身,雪白面颊上浮出一层薄怒,“我师弟危在旦夕,我心里只有一个他,旁人我统统不认得!”
常伯宁该是很少发脾气,他只是高声了一句,其他人都震愕且羞愧地低下了头去,只有游红尘,睁着泥水之上的一只眼睛,定定望着他。
常伯宁垂下头,稳一稳神思,抛出棠棣剑,凭风临雨,立于剑身之上,又低头看一眼那泥水中的孩子,嗓音中添了几许无奈:“不过是一个孩子,何苦这样待他。好好请下山去就是。”
……
游红尘梦游似的,一步步走下风陵来。
他越走越痛,痛得无能为力,又说不出话。
义父用三言两语,把游红尘击碎成了两半。
他的身下了山,魂留在了风陵。
雨水浇在他的胸膛上,像是浇上了一具空壳。
游红尘甚至能听到自己身体被雨浇洗后,从内部传来的“空空”之声。
游红尘一直走,走到雨停,走到天黑。
他眼望着二更云,三更月,四更天,依次变幻,循循有道。
唯有他,地阔天长,不知归路。
游红尘懂事地想,义父只是有事,一时心急而已。
他知道,那名唤作“封如故”的师弟,对义父很是重要的,在以前,他便时时向自己提起,言谈中满是难掩的骄傲与小心的试探,像是生怕自己不喜欢他。
是了,义父只是心情不好,而自己恰好给他添了麻烦。
那么,他可以回到他们约定的地方,远远地守着义父,一直等下去。
……只要……只要他还会再来。
游红尘折返回了那家客栈,换了下等客房,每日茹素,想等得多一日,再多一日。
他每日练习的五十张大字变成了一百张;练剑的两个时辰变成了四个时辰。
他不想将时间花在胡思乱想中,平添痛苦。
然而,很快,他也不需再胡思乱想了。
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小红尘迎来了一个事实:
……义父是真的不要他了。
渐渐地,游红尘恨上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因为他夺走了义父,还打散了自己再去寻找义父的勇气。
后来,银钱用尽后,他离了客栈,在街上游逛,遇见了一名游方老僧,便随他去了。
再后来,他将一腔情深埋心底,再不肯轻易示人。
而此刻,万千情丝破开他心中屏障,攀心而绕,缠得他喘不上气来。
情之一字,乃是如一欲念之根。
人如其名,他脱不了红尘,悟不了摩诃,这十年,不过是颠颠倒倒罢了。
他紧咬着身下床单,床单被他咬得绷起一片,其上温温热热地濡湿了一小片。
如一徒劳地靠着含混的经文来麻痹自己:“是身如炎,从渴爱生;是身如幻,从颠倒起;是身如梦,为虚妄见……”
隐约之间,他听到有人在唤自己:“如一——小红尘!你如何了?”
……从十年前,世上便无人唤红尘了。
是谁在叫他呢?
如一撑着一口气,勉强睁开眼睛。
看清眼前人后,他胸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不似失望,却也不似欢喜。
为何是他呢?
明明是他夺走了义父,让义父全部属于了他。
为何,此刻自己胸中爱恨沸腾,皆是由他?
如一注视着破门而入的封如故,混混沌沌地念诵:“外离相即禅,内不乱即定,外禅内定,是为禅定——”
封如故见状,心中已如明镜,动手解开他僧袍盘扣:“稍等啊,红尘,我马上叫你舒服些——”
话音未落,方才还在诵念禅心义理的人,一力拖倒了他,一翻身,便将他重重压于身下。
他口中经文不绝:“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语罢,封如故唇畔微热,一片温暖轻衔住了他的唇珠。
他心中骇然,双目睁大,木木然在他怀中痴了片刻,正要抵抗,一双手便摸到了自己后腰处。
——那双点青灯、翻经文、扫佛塔的手,摸准了他后腰红莲之心,准确无误地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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