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又抽了一口水烟袋。
呼噜噜的水声将微热的烟雾送入他的喉中,入肺轮转一圈,又吁了出来。
这两份剑法,他看也未看过一眼,便投入这火塘之中,做了引火之纸。
就如他曾说过的那样,拿了多余的剑诀在手里,那是徒增诱惑,顶个鸡用。
他严无复求的,也唯有剑川安宁,多些人静心修炼罢了。
青霜门有青霜剑法就够了,这是祖上的规矩,他严无复若是独占,死去后无颜见师尊,飞升了无颜见老祖。
……那么,就这样吧,都化了灰,去吧去吧。
那上古大能流传下的剑法,就这样化为青雾,轻灵地消散于空。
封如故心思灵慧得很,他看严无复在接到其他两家剑谱这日,突然开始吸水烟,再望一眼烧得熊熊的火塘,岂有不明白的道理。
他笑说:“严掌事不肯吸封二的烟,那封二可有幸,能吸一口这寸烟寸金的水烟吗。”
严无复呵的一声笑出声来,换了一枚烟嘴,把烟袋移给了封如故。
看到封如故徐徐吐烟,仿佛老饕品尝美食的模样,严无复心有所感,细思一番后开口道:“云中君,你要走了吧?”
封如故点点头:“嗯。我来前,已经叫徒弟们去收拾行李了。在川中叨扰多日,着实不好意思。”
严无复:“临行之前,老夫有一些话,希望云中君能听一听。”
封如故略略一点头:“洗耳恭听。”
……
当封如故离开严无复住处时,如一、罗浮春、桑落久、海净已在外等待多时。
罗浮春忙不迭迎了上来:“师父,不是说与严掌事道别吗,怎么去了这么久?”
桑落久接过封如故手中的烟具,细心整理之时,也难免好奇:“师父与严掌事说了什么?”
封如故不禁想到,自己与严无复道别前,他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
“聪明的人,往往会耽于聪明。”严无复道,“老夫生于剑川,最知善泳者溺于水的道理。”
“云中君,老夫当年有幸在天榜比试中见过你一面,那时的你,年方十三,自天榜之比有史以来,你是最年少的一个,你初次参比,便以归墟剑法连败三十名弟子,闻名天下。虽然你这一辈,少有乃师一代的少年良材,不过你是个例外,不逊乃师。”
“这样的赞誉,你怕是听得多了。但那时起,我便从你身上看出了八个大字。”
“惊才绝艳,慧极必伤。”
“云中君,老夫锋芒太盛,半生皆受其害,改是改不得了,还劝你敛起些锋芒吧。这十六人之死,未尝不是你锋芒毕露、遭人妒恨之故呢。”
……是这样的吗?
那唐刀客,连杀十六人,写就一个“封”字,是因为妒恨他?
从短暂的回忆里抽身,封如故眨一眨眼,俏皮道:“叙一叙情,不知不觉便忘了时间了。”
如一盘着佛珠,淡淡道:“云中君与谁都有情。”
这话说得有些古怪,封如故不由看了如一一眼,谁想,那卷佛珠盘卷而来,直直缠在了封如故的手腕之上。
如一望着他,惜字如金道:“……过桥。”
说话间,他们已到了冰桥边。
罗浮春打头,桑落久殿后,海净走在第二,如一用佛珠牵住封如故,走在中间。
不管走了多少遍,罗浮春还是不能习惯过这冰桥的感觉。
作为修道之人,灵力在体内涌动,却怎么都用不出来,这种感受着实糟糕透顶了。
他急于过桥,步伐难免快了一些。
行到一半位置,罗浮春隐隐见到桥那边似乎有人提灯。
此时,沉水起雾,朦胧之间,鬼灯一线,难免让人猜想那提灯之人,会是怎样一张桃花面。
罗浮春出于好奇,往前几步,神色勃然大变,立即刹住脚步:“师——”
——那人脸上,戴了一张青铜鬼面!
他一身黑衣,衣袂翩飞,好似随时会化风入雾而去。
然而,罗浮春的警示之语还未出口,那黑衣人便抬起右臂,立起双指,打了一个脆亮的响指。
刹那间,封如故立足之地的桥面发出一声刺耳炸响,咔嚓一声,竟绽开了大片龟裂碎纹,向下崩毁而去!
瞬间失重之时,封如故头脑仍在飞转——
桥被人动了手脚?
桥分明只有剑川中的弟子才可启动,他什么时候可以动手?
封如故只是稍想片刻,头脑便清明了。
——原来如此。
原来苏平的死,还可以派上这样的用场。
苏平死了,川中必须要派人调查,那么,为了方便各家弟子通行,冰桥就会重新搭起。
封如故想到了那夜自己与如一前去小树林时,那个低着头、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青霜门弟子,眉头微紧。
眼见封如故即将落水,如一本能地纵起灵力,想带他飞起,逃过一劫。
等他意识到沉水之上不能使用法力时,封如故脚下的冰面已破碎殆尽。
此时,那计谋得逞的黑衣人却是面无表情,没有喜悦,亦无得意,只负过手去,身形化雾,消散不见。
电光火石之间,如一一掌推在海净后背,叫他往前踉跄几步,安全落在断开的冰桥的另一端,同时发力甩动佛珠,将封如故甩向海净方向。
在力道将尽时,他穷尽气力,震碎了自己的佛珠串。
在雕刻成怒佛金刚的佛珠四散迸开时,如一失去平衡,身体向冰冷的沉水中倒去。
然而,他清晰地看到,在佛珠如雨洒落间,本已脱离险境的封如故,方站稳脚跟,竟抢前一步,毫不犹豫地抓住了他的手。
……但他的气力着实不济。
轰然一声,冰冷的水没过了两人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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