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从小到大,陈之夏不能说自己没有说过谎,但她从来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
当面前这个与妈妈年纪相仿的女人几乎一口咬定了她和妈妈必有一人在撒谎时,她明知不可能是自己的情况下,还是会有一丝慌乱。
雨天让“别人家的味道”更浓郁,陈之夏跟着丁韵茹进去,陌生的气息一刹充盈她的鼻腔,更显她来者不善。
电视机目睹过刚才的争吵,疲惫地闭上了眼,风扇也不再迎着这阵阵儿凉爽的风做无用功。
那张纸条被她攥成了皱巴巴的一团,尖锐的边角剐蹭着她的手心。
像是也在审问着她。
丁韵茹的脚步啪嗒啪嗒,拿起了电话机。
陈之夏这才在背后小心地观察起了她,发现那是一张与记忆里的妈妈几乎没有半分相像的面容。
座机旁的记事簿在丁韵茹手里刷啦啦飞速下落,又飞速上升,明知道在找妈妈的电话,陈之夏也早把那11个阿拉伯数字熟稔于心,但她却始终没有开口,只是盯着那不断翻动的纸张。
偶尔丁韵茹向她看来一眼,她怯怯收回目光,继续悄悄用余光去瞧。
反复不知几次,丁韵茹才大海捞针一般找到了那个号码,出乎意料的,比起陈之夏每每打过去无人接听。
电话很轻易就通了。
丁韵茹的塑料拖鞋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在地面,初初语气还算平和,大概问了陈之夏怎么来的,为什么要来,后面也许是妈妈说到了什么“你不如就让小夏待在这里”诸如此类的话,她终于发了火。
陈之夏也终于知道。
眼前这个女人的确是姨妈不错,素未谋面的外公也的确去世了,可发丧在昨天就已经结束。无需她一定替谁参与。
来这里前,妈妈并没有与这位姨妈打过任何招呼。
她就像个不速之客。
长久以来那种湿漉漉的感觉又从心底滋生,她脚底也湿漉漉的,袜子裹住脚趾,令她非常不适。
一低头,帆布鞋湿透了。
这样……
会踩脏地板的吧。
丁韵茹最终丢下了句:“我们家早跟你断绝关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好心!”就愤怒地甩了电话。
四下安静,雨应是停了,能听到树梢间窸窸窣窣的蝉鸣。一轮冷月亮悬在半空。
丁韵茹气得不轻,好半天才把视线转向清瘦的少女。
陈之夏抱紧怀中书包,脚尖局促地并在一块儿,力图不想让人发现自己鞋子的窘况,也抬眼迎视。
这一次,她却是没有了任何恐惧,立刻就开了口:
“我……没有说谎。”
嗓音莹润清脆,带着轻微的小湾口音。
“……”
丁韵茹拧着眉毛没说话。
“姨妈,我没骗你,”陈之夏听也听出了电话中的情况,就是不知对方是否接受这个称呼,谨慎地琢磨着措辞,“谢谢,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说完她就要走。
“你等一下。”
丁韵茹叫住了她。
陈之夏的脚步在门边刹住。
“你去哪。”
“……坐车回去。”
“这会儿?一个人?”丁韵茹提高嗓门儿,简直不可置信,“一个女孩子?”
“嗯。”
好半天沉默,丁韵茹又冷硬地问:“你那鞋,是怎么回事?”
“……”
陈之夏一下尴尬到无地自容——得知妈妈先斩后奏都没这么尴尬,她又开始紧张,匆匆放下书包:“对不起,我打扫一……”
丁韵茹这下彻底烦了:“我是说,你这一个人跑港城来,你妈妈一双好鞋都不给你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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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的桌椅,临时放置的行军床,旧书柜吱呀作响,腾空了,成捆的书密密匝匝——原本全部堆在床上,陈之夏住进来后,就都被丁韵茹扔到角落吃灰去了。
现在一层层放满了高中课本与各种学习资料,都是张京宇的。
说起来,陈之夏见这位表哥的次数屈指可数,从姨妈同别人的电话闲聊中听出,他在之前住处附近的一所高中念书,离这里很远,姨妈搬到这里,是想借这学区房的优势,在高三开学前托关系给他转学。
这儿原先是外公的。
陈之夏也要升高三了。
即便姨妈让她暂时住这里,但与表哥一样,平日也都视她为陌生人。
她每天的生活就是在房间里学习,饭点吃饭,再回来学习。如此两点一线。
妈妈来过电话,这次终于有了点关心,对她道了歉,说先前并不知道外公的葬礼早就办过。
听姨妈说起她鞋子不好,便说过阵子来港城接她时会顺便带她去买,还会给她买很多漂亮的衣服。
妈妈说,小夏,妈妈也很想你。
妈妈也很想见你。
你一定在港城等着妈妈好不好。
也许是被这话说动,姨妈也没说要赶她走的话,陈之夏便待了下来。
小湾那边也放了短暂的暑假,一晃,距开学只有一周不到了。
这天傍晚,家家户户飘起饭香,浮着丝檀香燃尽的味道。
陈之夏合上书本,门外动静喧嚣,张京宇回来了,球鞋踢得满地乱滚,咋咋呼呼。
在这儿快一周,她也把自己完全当做一个外人,于是塞上耳机,准备听一篇听力再出去吃饭。
每天她几乎都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