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年横了一眼地上的林穗穗,他那一双眸,本就锋利,如今含上怒气,更是叫人不敢直视,林穗穗泪眼模糊,紧紧抿唇,愧疚低头。
钟年在宋寻月右侧弯腰俯身,递出自己手臂:“地上凉,娘娘先起来。”
宋寻月左臂不敢再乱动,半个身子的重量放在右手上,扶着钟年的手臂站了起来。
钟年拉了一张椅子过来放在宋寻月身后,宋寻月护着手臂坐下,眉心紧锁,看向林穗穗,问道:“你呢?身上可伤着了?能起来吗?”
林穗穗伤了腰,但也是被宋寻月撞出去时,砸到桌椅所致,躺地上这么半天,已经缓过来了一些。
她点点头,撑着地面坐了起来,但动作艰难。宋寻月看不下去,对钟年道:“扶一下吧。”
钟年应声,上前握住林穗穗上臂,将她提了起来,再用脚勾起翻到的椅子,让她坐在上面,随后便站在林穗穗身边,守着她,以防她再妄动。
林穗穗低眉未曾抬头,宋寻月却能看见她大颗的泪珠,砸在腿面上,在衣襟上渗成一片水渍。
宋寻月无奈道:“本宫并不想为难你,只想听你说实话。瞧你也并非不在乎韩书玮,听到他受伤,脸白的跟什么一样。”
听到韩书玮这三个字,林穗穗呼吸一颤,一双泪眼看向宋寻月:“娘娘都知道了?”
宋寻月道:“我知道一些,但又不全知道。”
说着,宋寻月语气不禁加重:“但本宫不明白!既然你在乎韩书玮,而他也等你至今,你有在乎的人,为何这般视自己性命为儿戏?”
前世她便是由皇后送于顾希文,早早殒命,今世竟又是自己去寻死路。
宋寻月无奈横她一眼,林穗穗抿唇低头,她实难告知实情,若是能供出背后之人,她方才也不至于选择自裁。
她十三岁那年,家中人听说宫女月例多,便将她送进宫做了一名宫女。起初,她在浣衣局做粗使宫女,因着年纪小,在宫中又无根基,被同住的宫女穿小鞋,那么冷的天,却不能添热水。是偶然遇见皇后娘娘,才为她主持了公道,还将她换到侍花所。
那时她以为,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是这后宫里最好的人。可后来她才知道,皇后娘娘的帮助,是有代价的。
对外她只是侍花所一名宫女,但是背地里,她得帮皇后娘娘做许多事。当然,皇后娘娘也从未亏待过她,赏赐丰厚,甚至还替她照顾家里。
借着侍花所给各宫里送花的便利,皇后娘娘让她做了多少桩伤天害理的事,她都记不清了。
她本以为,只要熬到年纪出宫,便能彻底结束噩梦般的生活。起初皇后娘娘也是这般答应她的。
可谁知三年前,父母又生了个弟弟,皇后娘娘派去的人见着了,便无意间向爹娘提起,若她日后能在达官显贵家做个妾,必能帮衬弟弟,给他更光明的前途。
她父母信了,等她回家后,便一而再再而三的劝她,让她趁早放弃韩书玮,跟着他对家里没有助力,也没什么前程。
她不想自己活着,成为他人过得更好的工具,何尝不想一走了之?可从十三岁到二十二岁,这九年间的所有月例、赏赐……都由皇后送回家中,说是省去她的麻烦,还能替她照顾家里。
可事实是,她再无钱财傍身。不仅如此,爹娘和兄长,因为得了所有本该属于她的月例和赏赐,一心站在皇后身边,无论什么事,都劝她听皇后的,至于她是什么感受,她愿不愿意,从来无人问及,她彻底陷入孤立无援,只能依附皇后。
身在囹圄,她这条命都由不得自己,她还有什么心去奢望普通平凡的生活?她钟情韩书玮,可为了不拖累他,她只能选择放弃他。
她知道皇后会用尽她所有的价值,每日清晨睁眼,她都在庆幸自己又多活了一日。
直到半年前,皇后命她接近仪妃娘娘,皇后捏准仪妃心善,人又老实,必定会帮她,她再表现的成熟些,做出一副能拿事的样子,很容易就能让仪妃瞧上她,送给琰郡王做妾。
她本以为跟了王妃出宫,会直接进王府,根本没有再遇旧识的机会,可谁知王妃把她放在这里,她身为奴婢,身边自是没人伺候,得自己出门买菜做饭,没成想竟是再次遇上了韩书玮。
她未料到韩书玮如此执着,竟为她至今不娶,这份心她如何能不动容。
可她不能去,也不敢去。这几日她是如何挨过来的,只有她自己知道。
林穗穗眼中再次落下泪来。宋寻月看向她,不免想起前世,她无法想象,前世的林穗穗,在顾希文手中受过何等折磨,不出一月便已暴毙,她不想林穗穗再走上前世的老路,人生须臾而过,每个人,都该痛快的活一场。
她始终忘不掉前世在顾希文身边的阴影,若这次她不管林穗穗,想来要不了多久,她还是去到顾希文身边,遭遇八成会和前世一样。她实难狠心让她再走上老路,毕竟在顾希文身边有多痛苦,她是感受过的。
思及至此,宋寻月语气间多了些推心置腹,道:“我嫁了王爷,自是会事事为他着想,仪妃娘娘送你给王爷做妾,作为王妃,本宫自当查清你的身世。你现在若讲实话,本宫和王爷便想法子,予你一条生路,让你摆脱困境,去过自己的日子。”
林穗穗一愣,一双泪眼颇有些诧异的看向宋寻月,似有些不敢相信。可直觉告诉她,一个会拼命救自己性命的人,和皇后等人不同。
宋寻月见林穗穗还不开口,下了最后通牒:“路已摆在你眼前,看你自己怎么选。若你如实交代,本宫就想法子帮你。若你还是不愿告知,本宫也不会留你,会找个借口送你回宫,从此生死与我琰郡王府无关。”
林穗穗兀自攥紧了手,若送回去,皇后迟早还是会让她物尽其用。但若是如实交代,就有一线生机,或许可以博一个全新的人生。她也不怕宋寻月骗她,若骗她,左不过一个死,回去皇后身边,迟早也是死,倒不如赌相信琰郡王妃。
念及此,林穗穗眸中闪过一丝坚定,她看向宋寻月,忍着腰部的疼痛,单膝落地跪下,对宋寻月道:“娘娘英明,奴婢本名柳如丝,确实是因人指派才到仪妃娘娘身边。但恕奴婢不能告知幕后主使,这背后之人,无论是奴婢还是娘娘,都得罪不起。”
见终于撬开了她的口,宋寻月松了口气,背后之人,她不说也无所谓,反正她知道,便问道:“那你那位主子,为何让你接近仪妃?”
柳如丝答道:“接近仪妃娘娘,是为有机会进王府。而奴婢进王府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找出祝东风钱庄归属琰郡王的证据。”
宋寻月一惊,眉心再次深锁。
祝东风钱庄之前谢尧臣醉酒,随口就告诉她是他的,怎么皇后还要找证据?难道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吗?
宋寻月恍然意识到,谢尧臣怕是那晚喝太多,脑子不转,说漏嘴了。
那她岂非知道了谢尧臣了不得的秘密?
可是钱庄的事,谢尧臣为什么要藏?宋寻月有些不明白,前世他参与夺嫡,谋害二皇子,显然是有上位之心。这钱庄若是摆到明面上,在皇帝跟前,不也算是一桩有能耐的表现吗?他为何要藏?
宋寻月想不明白,但既然皇后要找关于祝东风的证据,由此可见他们很在意这个东西。
也不知前世找到没有,前世的此时,她尚未和顾希文成亲,还在宋家不问世事。今世是宋瑶月为了换亲,才将她的婚期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