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煦帝听闻太子醒来时,正在上朝,听得毓庆宫的太监来报,丢下满朝的文武直接就回去了。
梁九功留在朝上,扯着嗓子叫着无事退朝——
而后转身也匆匆跑了。
康煦帝难得这般着急,然朝中百官也甚是明了皇帝的心思。
太子殿下昏迷这么久,一直没见醒来。
总算得了个好消息,康煦帝如何不高兴?
退朝时,就见王子腾的身边也跟着好几个官员,他们看着言笑晏晏,然彼此交谈间,却能听得出这话里话外的机锋。
王子腾笑吟吟地将那些话四两拨千斤地弹回去,直到出宫上了马车,神情才稍稍变化。
太子……可算是醒了。
半月前,皇帝回朝,当街遭到刺杀。
此事震惊朝野。
太子殿下为了保护康煦帝身受重伤,危在旦夕。康煦帝震怒,京师大肆搜查,惹得满城戒严,皆是风雨。
王子腾无疑是希望太子平安。
一来,贾府和他们是姻亲,府上贾珠和太子的关系交好。此乃拔起萝卜带着泥。二来,王子腾起码面上是个保皇派……尽管王仁曾做过蠢事,然好就好在,王仁只不过是他们的侄子,而贾珠又是个最懂事的,不会为此牵连到王家。
然,如果此事就这么结束,那也危及不到王子腾,可偏偏并不是就此落下幕布。
太子出事的翌日,王夫人就派人来寻他,说是贾珠失踪了。
王子腾吃惊之下,花费了好些天的功夫,却始终找不到贾珠的踪迹。然除了贾府外,不论是贾珠任职的县衙,还是这京城内,可都没有半点风声。
直到后来,王子腾才从某个特殊的渠道知道贾珠入了皇宫。
虽不知康煦帝到底让贾珠入宫的原因是为何,然王子腾隐隐觉得,这或许和太子殿下有关。
贾府从王子腾处得知消息后,这才谨言慎行,将那些四处搜寻的人手都撤走。
不过……
这个时候就已经有些太迟了,贾府那两日无头苍蝇般乱撞,到底是稍微走漏了消息,有些灵通的人便已经知道。
这明里暗里,可不就想找王子腾试探什么消息。
至于贾府这个时候又遭遇了些什么,王子腾可就没工夫去想了。至少他家那位老太太在,总是能坐镇得住的
王子腾坐在马车上转着核桃,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远处。
近来,京城可是不安生。
不只是是康煦帝这番搜查,可不只是装装样子的,几处王府,连忠顺王府,北静王府都遭到了搜查,就更别说这底下的了……谁又敢和眼下险些遭遇丧子之痛的康熙帝作对?
皇帝这些天的脾气可不怎么好,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自寻死路。
王子腾叹了口气,咔哒一声,握紧了手掌心。
就只盼他那位好侄儿,还能好端端活着罢。
…
毓庆宫内,康煦帝坐在允礽的床头,看着他额头的红肿,铁青着脸色说道:“保成,你这刚醒就又折腾什么呢!”
皇帝听闻太子醒来的消息,惊得连早朝都不上,结果刚入东宫,就听到砰的一声——
太子从床上摔下来。
康煦帝将浑身无力的太子给拎起来重新压回去,感觉自己要被太子气得苍老了十岁。
得亏他刚才这么乱动,没把伤口给弄崩裂。不然皇帝可要被太子这莽莽撞撞的行为给气出毛病来。
太子已然吃了水,喝了药,说话也有劲了些,理直气壮地说道:“还不是这群奴才说阿珠到现在都昏迷不醒,我想去瞧瞧。”
“你才刚刚醒来,就惦记着阿珠?”康煦帝酸不溜秋地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朕呢?”
“可我既然还没死,就说明阿玛不会出事啊。”太子更加理直气壮地说道,“只有我死了,阿玛才可能出事。”
康煦帝一巴掌拍在允礽的脑门上,“什么死不死的,以后这种不吉利的话少说!”
“阿玛就是仗着我现在动不了。”允礽委屈了,脑门红通通的,可他现在连去揉的力气都不怎么有。
康煦帝微笑,“你想去见阿珠,就等你自己能爬起来后再说罢。”
皇帝这话,就是不肯让人帮他了。
贾珠的身体并无大碍。
……至少,在太医诊断时,他们是如此认为。
不论怎么诊脉,贾珠看起来,都应当只是在昏睡。可正常人的身体也无法一连沉睡上半个月。期间,为了保证他的安危,宫人不得不想尽办法给贾珠喂食流食。
每日都会有人守在贾珠的身旁,可再是怎么奇怪,他看起来就像……
只是睡着了。
“睡着?”太子皱眉,他被扶起来,正靠坐在床头,“一点办法都没有?”
“都戳了他的指尖穴道,”康煦帝端着碗,给太子喂白粥,“愣是不醒。”
那针口瞧着都疼。
太子总算醒了,康煦帝连说话都变得随性了些。眼见着太子还是皱眉,皇帝的拇指揉了揉他的眉心,无奈地说道:“阿珠的身体定是没事。”
当然,太医能够保证的,也就只有身体了。
太子吃下一口,“阿玛,春华他们说的话,怕是有不尽不实之处罢?”
他到底是怎么醒过来的?这事儿横竖瞧着是有古怪的。
那天他没法控制意识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火辣辣的灼烧感从伤口处蔓延过来,当时他就知道中了毒。
能够用来对付皇帝的必定是剧毒。
可是他眼下瞧着仿佛只是普通的受伤,别说毒了,就连一点残余的药性都没有。
康煦帝只道让太子好好休息,等他下次醒来时就告诉他。
太子醒归醒,可脸色苍白得像鬼。
这身体虚弱得很,这才连下床也做不到。
太子听了康煦帝这话,一言不发地将白粥都吃完,漱了口就躺下歇息了。
康煦帝看着太子几乎立刻入睡的模样,叹息着说道:“这分明是快撑不住了……”
如果不是担心贾珠的安危问东问西的,允礽根本撑不到现在,早就昏睡过去。
康煦帝在太子这里守到下午,不得不去处理朝事时才起身,走了走,忽而想起贾珠,却又朝着偏殿走去。
守着偏殿的宫人们一见康煦帝,纷纷跪下行礼。
康煦帝摆了摆手,“王良,阿珠的情况如何?”
王良道:“大人还是从之前一般昏睡,也没任何的动静。”翻身,呓语,梦话,或者各种生理需求都没有,王良甚至怀疑是不是每日不喂食,也是无妨?
——贾珠一直处在一种奇怪的境地下。
这无疑只有守着贾珠的宫人们才最清楚。
这其中,或许有不对。
然不曾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到王良这两句话听起来何其古怪。
康煦帝在偏殿停留了片刻,这才离开。
王良眼瞅着帝王一行人离开,这才松了口气,看向贾珠。
他已经知道殿下醒来的好消息。
王良缓缓走回床边蹲下来,看着贾珠的睡颜叹息着说道,“大人,殿下可都算是挽回一条命,醒了过来……可大人怎么就长睡不醒呢?”
…
夜深人静,王良坐在脚蹬上,似睡非睡。
他白日小睡了会,就为了等晚上守夜。只是这天气越发凉了,也就让人更耐不住冷意。可要再过些时候,才会烧起地暖。
他搓了搓手,拍拍脸,想让自己更清醒些。
啪嗒——
烛光爆闪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音,将王良再度吓醒。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将脑袋倚在床沿,王良猛然坐起身来,眼角的余光却却突然发现,床边多了一个人。
王良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可他这些天经历过的奇怪事情多了去了,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吓到。他一把抓住床沿,正要拦在那人身前,可这一抬头,整个人都愣住。
“……殿下?”
王良一直守在偏殿,自然没啥时间去殿前,亲眼所见太子醒来的模样,他激动得整个人跳起来。
“殿下怎么在这?”
王良急切地打量着太子殿下,只见他的身上披着一件厚实的大氅,在这个天气本该是热乎了些,然在神色苍白的殿下/身上却是恰到好处。
昳丽漂亮的脸上,那双眸子幽深可怖。哪怕瞧着病弱,却又仿佛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你一直都守在阿珠的身旁?”
太子殿下坐在床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王良却猛地跪了下来。
他后背发凉。
哑声说道:“奴才……一直守在大人的身旁。”
“那你来说说,为何阿珠,现在还是不醒呢?”太子似笑非笑地问,那薄凉的寒意,好似钻进了王良的骨髓,叫他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太子当然会生气。
在他好不容易挣扎着回来之时,最想见的那人,却躺在床上,这如何不叫东宫动怒?
王良低着头,将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因着他一直都在偏殿,出入也未曾去过前头,所以也不知道康煦帝下的禁令。
又或许,其实他才是那个知道前因后果最多的人,由他来讲述,才最适合不过。
太子默然坐在那里,手指抓着贾珠的头发,不着痕迹地梳理着,直到他听完全部。
“殿下……”
醒来发现太子殿下失去了踪迹,好一顿找,才发现人就在偏殿的玉柱儿只敢守在门外,不敢冒然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