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些血?”
“大部分都是刺客的。”
太子抹了把脸,不小心将手指上染的血液也涂到侧脸上,令他露出个微妙的表情,总算停下不动弹了。
康煦帝跟着皱眉,吩咐宫人去准备热水和衣服。
太子懒洋洋地说道:“阿玛,就不必这么麻烦了,这不是要回到宫内吗?等回去后再安排罢。”
康煦帝有些奇怪地看着太子,仿佛察觉出他话里的古怪。
就看到跪坐在他身边的太子甩了甩头,似乎是想说什么,声音却逐渐低下来。
“阿玛,方才我说的话,怕是有些偏颇。不论如何,阿玛这些年待我,的确无可替代……”
他像是终于再撑不住那看着无事的外表,整个人摇晃了两下。更别说他说的那些话,压根就不是他的性格。
那如同在交代遗言的话,让皇帝根本不能再听下去。
康煦帝的心口狂跳,猛地抱住身体不自觉滑下来的允礽。
皇帝的手抓住太子的后腰,一把按住了黏糊糊的血窟窿上,那血淋淋的感觉叫皇帝慌了神。
这些血,又怎可能只有敌人的血?
“……保成,保成?”
“阿玛,虽梦魇令人痛苦,可我从未信以为真,你……很好……”
“别说了!你个傻孩子,这时候说的什么胡话!”康煦帝厉声说道,“太医,快召太医!”
允礽惨白着脸色笑了起来,“谁让……阿玛,不让我回去……让你亲眼看到这一幕,可真是……”
不妙。
太子的身体软倒在皇帝的怀里。
此情此景,叫康煦帝目眦尽裂,抱着太子温热的身躯,浑身寒意可怕至极。
…
距离二次袭击不远处的街道上,贾珠站在街尾,看着已经进入皇城的车马,那一颗心总算放下来。
格图肯站在他的身旁,身上看着也是乱糟糟,很是经历了一番恶战。
“没想到真的给你说对了,第一回根本不是真的,还连着两回。”
贾珠苦笑着说道:“只是猜测,没想到这猜测,居然是真的。”
格图肯笑了笑,“你能猜出来就已经很是厉害,赶着在他们动手前想到这个,又及时带人赶了过来,能干扰他们的行动已经算是不错。最起码,也只按了一发,没能来得及继续。”他看着大大咧咧,对于眼下的事态很是满足。
虽然这场刺杀看着严重,然没造成太糟糕的后果,如此已经是万幸。至于后面的事,本来就和格图肯与贾珠没关系。
他们两人只是作为参与其中的一份子,后续的追查,自然是专人处置。
贾珠从推断出此事,到联系上格图肯,再和他一起制定计划,联络各处的枢纽,已经花费了不少心思。
尽管格图肯有门路,有权势,贾珠也有倚仗,有证据,可他们两个能使出来的力量,的确也算不得什么。后来还是因为取信了索额图,这才顺利地安排下来。
格图肯叹息了声,“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很是不错,然这一回,真的来办事时,才觉得自己其实不值一提。”如果不是凭借父辈的力量,他都未必能做好。
贾珠:“你能相信我,已经叫我感激。”
“什么感激不感激,这本来就是我应当做的。”格图肯道,“我们一起进进出出那么多年,这种大事,难道我不信你?”
贾珠可不是会撒这等谎的人。
“如果是假的,我们闹得这么大,又令人藏身在百姓中,若是被人弹劾,不管是你祖父,还是你,都会被我连累。”
“贾珠,你这人总是这般。”格图肯不赞成地摇头,“得亏是曹珍没在这里,不然我叫他来和你说大道理。”
他不是那种擅长言语说话的人,但格图肯想了想,却还是有自己的看法。
“你给出来的证据足够,而且也的确是隐患所在。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也承担不起这是真的后果。”
“可依着他们在县中的布置,他们应当也是冲着我来的。”
“这的确是造成了一些麻烦,可如果不是有盗窃案,也根本发现不了这其实背后还藏着一桩这么要紧的大事。”格图肯摊手,“贾珠,你可不能只看着坏的一面,却不看着好的。”
如果不是因为贾珠,甚至都未必能发现得了这一次的行踪。
现在这些人也学会了掩藏自己,可不是那么容易发现的。
狡兔三窟,哪怕没被发现也会定时换住处,滑不溜秋的,甚是难找。
格图肯看着贾珠还是蹙眉,“好了,快别想这些,他们已经入了皇宫。”这已经是预料中,算得上最好的结局。
贾珠也觉得纳闷,他原本情绪也不该这么低落,只是莫名便陷入压抑。分明已是顺利结束,可总有哪里不舒服。
格图肯安慰他的那些话,他又不是不知道,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显得有些自哀自怜?
贾珠皱着眉,轻轻捶了锤心口。
眼见着事情已经平息,格图肯拍了拍贾珠的肩膀,笑着说道:“这事已是结束,不如和我去喝一杯?之前邀你,你总是推辞,今日/你要是再不去,我可要生气了。”
贾珠勉强笑了笑,“自然是要去的。”
他为了此事,在京城待了好些天。也不知后续,还有没有他的事情,若再继续停留下去,贾珠也生怕衙门出事。
不过,事已至此,也不是贾珠说走就能走的时候了。
“……你也别回去了,去我一处宅子且歇歇,小睡片刻。”格图肯道,“你这一身回去,肯定要吓到家里人。”
格图肯家中,最起码索额图和他父亲是知道此事的,然贾珠从没打算告诉家里人,要是灰头土脸回去,肯定会惊到他们。
贾珠:“他们总会知道的。”
此前不说,是因为没必要,也不想让他们徒增担忧。
等到朝廷查出此事,那必定会把贾珠在其中的所作所为揭露出来。
说实在,贾珠有时候,也不太信得过自己家人。
倒不是觉得他们会伤害自己。
但相信他们对自己的关切,和相信他们守口如瓶,这是两码事。
尽管这一回应当是冲着康煦帝去的,自然事关重大,然贾珠最不能承受的便是太子因此出事。
如今事情落幕,应该放松才对。
格图肯的侍从已经找到了他们,正在安排马车过来。
贾珠遥遥看着皇宫入口,耳边听着格图肯和侍从的交谈。
不多时,格图肯重新走回来,皱着眉头说道:“祖父让我们各自回家去,这些天都安分些,不要乱跑。”
贾珠看了他一眼,“你本就是京官,还好些。可我还得回去。”
他要是整日都呆在京城内,又算是什么事?
格图肯压低了声音,“这些刺客被抓住时,从他们的身上都搜出来了了不得的东西。万岁爷必定震怒,眼下不管是谁,都不能做那个出头鸟。你要是真出城去,回头被人参你一本畏罪潜逃,就算只是胡诌,也会叫你脱层皮。”
不管是真还是假,能够减少麻烦,那还是尽力为之为好。
贾珠本来就因为和太子的关系惹人关注,只不过因为后来东宫手段狠,已经叫人许久不敢打扰贾珠,再加上他远离京城,在外做官也就没什么风声。
可这一回事态紧急,贾珠在其中牵涉过深,为了让他能够避开麻烦,这一道嘱咐来得及时。
贾珠耳边听着格图肯的话,却是感觉他的声音忽远,忽近。
耳朵内的鼓膜突突跳动,牵连着头皮的神经也紧绷起来,带着隐隐的刺痛。贾珠有些听不清楚格图肯在什么,只是含糊应了声。
格图肯听着他的声音不对,低头看他,“你可是哪里受伤了?这声音听着,可有些不对。”他这几句话是凑近了说,所以又勉强能够听得清楚。
贾珠抿紧了唇,疲倦地摇了摇头,“不是,只是……”
他握紧剑鞘,沉默了下来。
直到格图肯再问他,贾珠才道:“我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这强烈的不安,压得贾珠的心口难受得很。就仿佛一块大石头,狠狠地堵塞住心头,让人连说话都费劲,四肢很是酸软无力。
他的身体微微摇晃,险些要站不住。
何尝奇怪?
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种怪异的感觉。只有当他高烧不退,身体痛苦时,贾珠才会有这种空荡荡,软绵绵的无力感。
仿佛哪里都不对。
仿佛哪里都存在着问题。
贾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情绪应当是惶恐。
这一切已经解决,为何会有这般剧烈的后怕恐慌?
他分明亲眼看到了利索走到御驾边上的太子,也看到了那戒备森严的队伍入了皇宫……
贾珠捂着心口,倒退一步倚靠在墙壁上,已经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软倒下去。
他大口大口呼吸,只感觉一口气喘不上来。
眼前到处都是白光,心声狂跳得很,仿佛一道狂乱的曲调,令贾珠痛苦不已。
他死死抓着心口的位置,恨不得将剧烈疼痛的心给挖出来,却只能被迫感受到痛苦的煎熬。
格图肯吓得魂飞魄散,几步跑过去,搀住险些栽倒在地上的贾珠,却发现入手的感觉透着冰凉,他一把抓住贾珠的手掌,只感觉都是湿冷,浑身都在颤抖。
在看到贾珠血色全无的脸庞时,格图肯失声叫道:“贾珠,贾珠,你莫吓我!”在他叠声的呼唤下,他身后的侍从急忙赶来,七手八脚地将浑身无力的贾珠搬上了马车。
贾珠伏在车厢内,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被咬得渗血的唇,几乎是他身上唯一一点鲜亮,看得格图肯胆颤心惊,在催促着马车赶紧去医馆时,他似乎听到了细弱的声音。
格图肯连忙趴下来,将耳朵贴近,“贾珠,你想说什么?哪里痛?该死你不是没受伤吗!”
“……保成……受伤……”
贾珠喃喃。
他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知道格图肯在焦急地回他什么,在痛晕过去前,他的手指挣扎着,好似想抓住什么。
皇宫内。
被紧急送往毓庆宫,昏迷不醒的太子殿下落于身侧的手指,不为人知地动了动,仿佛是在回应,也是片刻的挣扎。
最终淹没在潮水声般的嘈杂中,又重归永恒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