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明白太子的意思。
允祉抿紧了嘴,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说是屈辱也算不上,可要叫他心甘情愿去道歉,皇子又觉得拉不下脸。
然太子的眼睛虽然不曾看着他,那句话却好似鞭子狠狠抽打着他,让允祉不得不小步小步地走着,一步步靠近贾珠。
在贾珠的身边,还站着允禔。
允禔是趁着太子和几个小皇子“搏斗”时才偷偷靠近的。
允祉和允祺走得更近些,正好能听到他们说话。
允禔大咧咧地说道:“……你是没看到保成那时的脸色,我都差点以为他要杀人了。”
贾珠的声音温和无奈,“大皇子,这怎么可能?殿下只是偶尔气恼了些,可不会像是你说的那般可怖。”
允禔无语,粗声粗气地说道:“你对太子是不是有些太好的印象?你难道还觉得他是什么小可怜不成?阿珠,我是与他一起狩猎过的,我敢保证,他那会肯定是气得想要杀人。”
那铁青的脸色,啧啧,可多久没见过。
贾珠:“……”
皇子:“……”
他寒毛耸立。
五皇子还乐呵呵地抱着哥的腰,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吧,倘若殿下真的很生气,那又如何?”那个苍白少年低头笑起来,“他是太子,纵是生气,难道不应该吗?”
大皇子啧啧称奇地看着贾珠,“没想到你也是这么个纵容的性子,没看出来啊。”
贾珠收敛了些笑意,看了眼允禔,“大皇子,太子爷无需我纵容,他本来就是东宫,想做什么,想说什么,我人言轻微,怎可能与我有关?”
“阿珠这话就真是不如不说了。”大皇子慵懒地笑起来,“除了阿玛外,谁不知道,想要劝说太子最好的法子,便是从你这里入手。”
贾珠有些茫然地歪着小脑袋。
“……你不知道?”
贾珠摇了摇头,“我从未和其他人接触过。”
他有些明白大皇子的暗示,却更加觉得和自己没有关系。
直到今日,贾珠那些所谓的劝说,都只在安抚太子的情绪上,他不觉得,自己在其他的大事上可曾插过手。
大皇子似是有些目瞪口呆,半晌,他捂着脸笑了起来,“我说呢……原来那臭小子将这些都拦了下来,我还以为……”
贾珠见大皇子这话说得断断续续,不由得追问,“大皇子到底想说什么?”
允禔喜欢直来直往,见贾珠真的不知道,就坦白地说道:“前头朝事上,太子因为赈灾一事,与不少人起了冲突,重新启用了索额图派系的官员。阿玛也纵容着太子如此,不少人觉得,太子此举是任人唯亲,也有些人瞧着这件事以为有了机会,正一门心思想要钻营。
“可太子的年纪还不到真正参政的时候,外臣未必能接触到东宫,于是不少人看上了太子身旁的伴读,你也是其中之一。”
不,应当说,贾珠是他们看中最合适的人选。
要大皇子说,这听起来像是想找人吹枕边风,的确是有点可笑。
尤其是这风声能传出来,究竟有几分故意……
哼,阿玛这是在放长线,钓大鱼罢?
允禔知道此事时,且不说朝事上的事,他本以为贾珠这段时日会不堪其扰,正打算问过他的感受,却没想到,贾珠连此事都不知道。
贾珠慢吞吞地说道:“你要说索额图的事,我倒是知道一点,格图肯与我说过,但后者,我一概不知。”
说到底,太子殿下启用的那个人,乃是索额图派系的官员都头疼的臭石头,又冷又硬,要是真的遇上事,说不定连自己人也可以扯下马。
但这样的人,来赈灾做事,是再好不过。
贾珠并不觉得太子这么做有错。
他微眯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倒是觉得,这件事,未必没人推波助澜,是为了抹黑太子的声誉。”
“你要这么说,倒也是没错。”允禔的声音淡淡,“可他既然选择这么做,合该承担这样的后果。不过,他对阿珠倒是呵护得很,倒叫你一点事都没沾上。”
“此事,本就与阿珠没关系。”
允礽的声音冷不丁从他们身后响起,“倒是大哥的废话可真多,特特来阿珠面前说这些,难道是觉得皮太痒了?”
允禔回头看了一眼,意识到太子的手指正危险地摩/挲着腰间的长鞭。他嘿嘿傻笑,往后面倒退了两步,伸长脖子将停留在两步开外的允祉和允祺扯了进来。
“你们两个,不是有话要和阿珠说吗?”
允祉:!大哥这个坏东西!
允禔用眼神沉痛地回应:死道友不死贫道!
允祺没发现这两个兄长的眼神交流,见大哥这般说,就哒哒哒地跑过来,啪叽摔在床铺旁,嗫嚅着说道:“珠大锅,是允祺搓啦!”
那一脚是他踹出去的。
他还使出了吃奶的劲头。
“和锅没有关系,都是我一个人的搓!”
五皇子的口音时至今日还是有些浓重,可在近来和四皇子厮混——呸,凑在一起玩闹后,到底是给掰回来一些,大家伙还能勉强听清楚他到底是在说什么,就是有些字词还是不太准确。
允祉微愣,冷着脸往前走了两步,“允祺,你说的什么胡话。你哥难道还需要你来承担责任?”他看向贾珠,有些硬邦邦地说道:“贾珠,是我没看好,这才叫你受了伤。待会本皇子会叫宫里头的人送来赔礼,连带着小五的那份一起。”
他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允祺要说话的嘴巴。
这宫里允祉排行老,也算是众皇子里面岁数大的,要是这会真的叫允祺代替他道歉,还将所有责任全部都拦下来,叫他以后的脸面往哪里搁啊!
允礽皱眉,似是对允祉的态度不太满意。
贾珠下意识攥住了太子的袖子,微微晃动了两下,太子便轻轻哼了一声,到底是不说话。
将此事掀开后,自觉丢脸的皇子迅速地抱着五皇子离开了,徒留下旁观了一切的大皇子朝着贾珠挤眉弄眼,“阿珠,你不是说你劝说是没用的吗?那方才又是怎么回事?”
贾珠淡定地说道:“太子殿下喜欢兄友弟恭,喜欢兄弟手足,自然不会过分苛责。”
允禔做出一个呕吐的动作,捂着嘴巴苍白着说道,“一想到阿珠方才的话,我就感觉一股恶心感从胃部升起来……”
太子阴测测地盯着装模作样的允禔,猛地抽/出了腰间的长鞭,啪一声甩在地上。
“无事,大哥想必是缺少锻炼,孤眼下就好好锤炼一番,好叫大哥知道,什么是兄友弟恭!”
允禔刷地跑路。
太子面色狰狞地追了上去,一时间,整个毓庆宫都充满了“欢声笑语”,一瞬间变成了你追我赶。
贾珠慢吞吞,慢吞吞将自己重新塞进了被窝里。
这乱糟糟的局面,还是留给皇子们收拾得了,左不过也就是……
咳咳,挨打。
在上蹿下跳的尖叫声里,贾珠闭上了眼。
却止不住笑意。
……允禛说得没错。
这般恣意妄为的太子殿下,的确叫人更加喜欢。
…
贾珠在宫内养了两天才得以出宫。
躺在自家的马车上,许畅将之前宝二爷出府,并且遇到了甄夫人一家的事情告诉了贾珠。
郎秋的视线时不时地落在了贾珠的额头上,等对话结束,忙不迭地说道:“大爷,你这额角的淤肿,怎看起来这般严重?当真恢复了吗?”
贾珠摸了摸淤青,“只是散开瞧着恐怖罢了,已经没事。”
接连睡了两日,贾珠根本不觉得难受了。
不过,宝玉出府,却遇到甄夫人一事,却叫贾珠有些上心。
宝玉那一次出门,本是跟着王夫人一起去王家做客,却没想到王老夫人病重,这才急急留下探望,叫宝玉自己家去。
却是这般凑巧吗?
贾珠惦记着王老夫人的病,先是问了几句,而后才问起甄夫人那边。
郎秋便答,“宝二爷那事后,我又去过一回。那小小姐没事,反倒是那甄夫人有些忧心。”
贾珠轻声说道:“甄夫人一人撑起门楣,担心的事情自然是多了些。不过此事并非是谁之过,所幸无大事,这便好。”
许畅摸着自己的头,“得亏跟着出来的都不是那些野蛮的性,要是隔壁府上焦大那几个,可不得闹翻了。”
“焦大?”
贾珠挑眉,这名头他可记得。
那是东府的人。
郎秋叹息着说道:“话不能这么说,焦大是和前头的宁国公有过命的交情,对公爷有救命之恩。不过自从敬大老爷不怎么管事后,珍大爷这几个,并不怎么敬着他。”
贾珠平静地说道:“东府的事情,咱也管不到。却不可学他们那般放肆,老祖宗这些年管教下仆,也是为了预防生事。”
“啊,对了,大爷……”说到生事,郎秋忽而想起一事,“门房说过好几次,也将此事呈给大太太,说是外头总有些人送来贵重之礼,前几回都给家里头拒回去了。可这瞧着总是有些难为,大太太说是要与大爷说一声,免得外头有什么事,是家里头不知道的。”
贾珠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拒绝得好,待我回去,会与大伯母说上一声。”
郎秋和许畅见贾珠的脸色不好,就都闭上了嘴不说话,安静地跪坐在边上守着。
送礼的事情,太子后来与贾珠解释过,贾珠也并没有在意,可宝玉和甄夫人的碰面,是真的凑巧,还是……
他可没有忘记,甄夫人家里的遭遇,与宝玉身上的奇异。
那枚通灵宝玉,还有甄家遇到的僧道,这二者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又或者,宝玉的本身,与僧道,有何瓜葛?
一想到英莲险些遭遇到何其痛苦之事,贾珠的脸色便有些难看。
他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出现在宝玉身上。
待回了府中,见府上气氛怪异,许畅问起,方才知道,江南林家送来了书信,说是那位嫁出去的姑母身体不适。
贾母方才哭过一场,神情郁郁。
那荣庆堂内的丫鬟见得贾珠前来,忙喜得迎上来,“大爷好在回来,老祖宗最是喜欢你,定可叫她高兴起来。”
贾珠:“宝玉不在里头?”
丫鬟叹道:“在是在,可方才正被二老爷训过一回,暂是不敢说话。”
一想起贾政的严肃,贾珠也忍不住抿唇。
父亲的严厉,他自己是领教过的,他心中倒是有些懊恼,早知前头就不必那么早教宝玉读书,纵他真的聪慧,也没有四岁就要被压着读书的理。
他弯腰踏足荣庆堂,就看到几位长辈在上首,宝玉攥着贾母的袖子坐在边上,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的确是被训斥过的可怜。
贾珠一一拜见过众人,被贾母召了过去,看着他额头的伤势,又是一番垂泪。
贾珠忙安慰了几句,又戳了戳宝玉。
宝玉茫茫然被大哥哥戳了后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心地看了眼贾政。
贾珠又捏了捏他的手,叫小孩大胆起来,一下子扑到在贾母的怀里,说起了喜庆的话。纵是贾母的心中难受,有着乖孙在前,到底是缓了过来。
张夫人松了口气,看了眼贾赦,忙说道:“母亲,敏儿身体不适,虽说那府上肯定是有药材,但我等也可送些过去,免得有些应急不够手。
“再说,也可派个信得过的管家去瞧瞧,好叫咱知道,敏儿的病情究竟如何。”
贾赦连连点头,他是个混不吝的,却有一腔担心母亲的孝心。
只要贾母能高兴,便是天上月也摘得去。
王夫人也是颔首,“虽说这信是姑爷写的,倒不是怀疑他的心性。只是怕姑爷和敏儿都报喜不报忧,只说些面上的话,那真正害怕的却不肯说。”
贾母觉得两个媳妇都是识大体,又懂分寸的,这心中熨帖了些,又吩咐鸳鸯去开自己的库房,取来人参等物。
张王夫人又一人一句,将单子给列了出来。
贾珠见贾母的情绪好转,这才松了口气。
这位嫁去林家的姑母身体一直都不太好,这一二年间,似是更严重了些,定是无法起身,才会叫那报喜不报忧的性子都送来了信。
一想到此,贾珠也不免叹息。
…
正此时,乾清宫内。
康煦帝按着传递到案头上的文书,面上的神情不显,似笑非笑,“……说是,出现在了扬州巡盐御史府上?”
他的手指敲了敲,挑起眉。
扬州的巡盐御史,皇帝记得,是叫林如海罢?
……乃是贾府的姻亲。
贾府,贾珠。
康煦帝自言自语地笑了起来。
这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