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骗人。”
贾珠有些软绵地抱怨。
【系统没有欺骗宿主。】
“是你说的,允礽没有异常。”
【从数值上来看,的确是没有异常。系统只是一个系统,不是神仙,无法得知人物内心的想法。】
“……”
从理智上,贾珠明了系统说的话正当。
可他只要一想到,原来允礽已经到了那般地步,心里就有无名的郁闷。虽不至于摔盆砸锅,可心里到底是不舒服,总是有个东西膈在那里,好似时不时就会发作。
【系统观察过允礽在宿主面前,与在康煦众皇子面前的言行,可产生60%以上的变量。允礽非常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与状态,还请宿主小心。】
面对系统的提醒,贾珠只是叹了口气。
若不是太子殿下主动袒露,光是凭借着白日允礽的言行,谁不会觉得他就像是被鬼怪附身般癫狂?
这骤然转变的姿态,着实叫人惊骇。
不过贾珠已经习惯。
他不得不习惯,毕竟在亲身经历过梦中那许多事情后,他倒是觉得,允礽可以强忍下来,已经实属不易。
思及此处,贾珠忍不住再问,“你莫要诓我,这一次殿下真的是冷静下来?”
【系统已经启用睡眠中的能量进行逐步分析,确定此次允礽是真正平静下来。系统曾说过,宿主是应对允礽危机爆发的最好途径。】
系统这一段话里,不太明白的词汇就有好几个,可这不妨碍贾珠理解,然后朝着系统翻了个白眼,什么叫做是应对危机的途径,允礽算是什么危机?
贾珠的沉默,换来了系统不讨喜的提问。
【宿主可曾后悔当初阻止系统的启动,如果当初任由系统完成任务,眼下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
“不会。”
贾珠果断地说道,“按照你的办法,保成根本撑不过去。”
小娃的岁数小,又连日高烧,能撑住就奇了怪了。
系统滴了一声,安静下来。
贾珠揉着脸,大早上坐在殿外,身上披着太子爷厚重的披风,洒扫的太监都特地避开了他那块地方,直到玉柱儿赔笑着上前,躬身说道:“珠公子,这外头凉,还是快进屋歇息罢?”
贾珠慢吞吞地说道:“我不能出宫,回府歇息吗?”
玉柱儿苦着脸,可怜地说道:“珠公子啊,太子爷走之前,已经特地嘱咐过我们,绝不能让你出宫的。珠公子就发发慈悲,可怜可怜我们,别叫殿下回来后发脾气了。”
“太子爷心疼你们,纵是发脾气,也不会真的打你们。”贾珠小声嘀咕。
玉柱儿站得近,也听得清楚,闻言笑了起来,“是,殿下是不会打我们。可是殿下会蹉跎我等,不叫我们好过呀。”
贾珠幽幽地说道:“玉柱儿,你说的这话,可是在埋汰太子爷。”
玉柱儿笑眯眯地说道:“珠公子听错了,奴才是在感激殿下的恩情,将我们硬生生带了回来。”
若不是太子一意孤行,他们这宫里的人早就被康煦帝送去永巷或是掖庭了。受了伤,又被打回去,他们大部分都不可能活下来。
贾珠晃了晃自己的脚,看着鞋子尖尖沉默了一会,还是懒洋洋地站起来,跟着玉柱儿等人回到了殿内。
他因为昨日的事情,今儿不必跟着太子去读书。
纵他想读书,这阖宫的太监宫女也会为殿下的命令,而不敢叫贾珠费神,根本不会让他碰到书。
贾珠无聊,在殿内坐了一会,又开始四处闲逛。
毓庆宫内本就没有贾珠不能去的地方,他不紧不慢在前头踱步,玉柱儿和春丽跟在他的身后,又两个小太监默不作声地坠着,看起来多声势浩大,其实也不过是担心贾珠这时不时的眩晕。
睡了漫长的一觉,贾珠的状态其实恢复了不少,只是有时候还会有些晕得难受。
他一边走,一边看,一边漫不经心地在心里说话。
“殿下的情况,总不能每一次都,靠着偶然发现再行劝说,”贾珠头疼地说道,“说到底,这些都是你,或者你们引出来的麻烦,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压住殿下那些记忆,或者驱散那些感情吗?”
【宿主像是那些在祈求驱邪神器的信众。】
“要是这世间当真有这么个东西,求来也无妨。”
【这世间确有神明,却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见到,讲究的是一个缘分。幸运的是,贾家,的确与祂们有缘。】
“……宝玉?”
贾珠喃喃。
系统没再回答。
…
乾清宫内,太子面无表情地在批改奏折。
康煦帝慢悠悠地吃茶,左看看右看看,非常悠哉地和顾问行说道:“顾太监,你看太子这般模样,是不是赶鸭子上架,不高兴了?”
“阿玛,我听得见。”
太子笔墨挥舞,非常用力地在奏章上写了个准。
康煦帝含笑,“这不就是要说给保成听的?”
太子疯狂吐槽,“阿玛还是别说了,不然我若是心中不忿,一时冲动将这些奏章全撕了,岂不是要叫这些老臣心中惶恐,”他皮笑肉不笑,“免得毁掉了阿玛的声名呀。”
康煦帝无甚所谓地摇头,“毁便毁了,不过一些繁文缛节的文字,朕有时也瞧着碍眼。”
“阿玛分明知道,还来逗我?”
太子的声音高了一些,伴随着胳膊挥舞的动作,像是力道更重了。
“可保成这些日子不是心情不畅?朕这是给保成寻求发泄的办法。”康煦帝假惺惺地说着,就好似他说的话是真的一般。
允礽哼哼地丢开一本奏章,“我的确心情不虞,可都是给阿玛气出来的。”
康煦帝讶异,“怎么,朕最近可是老实得很。”
老实,这个词套在康煦帝的身上,就哪哪都不对劲。
允礽板着脸色,面无表情地说道:“阿玛从前不会这么着急想要我参政,也不会那么快就想叫大哥出宫建府。总感觉阿玛有哪里奇怪。”
“那保成最近怪兮兮的模样,便与此有关吗?”
允礽缓缓露出一个微笑,“自然,与此有关。”
康煦帝摸了摸下巴,“你倒是机灵。”
皇帝露出一个更假的微笑。
“可朕不告诉你。”
允礽更加大声地哼了一下,不告诉他便不告诉他,当他不知道,这肯定与太皇太后有关吗?
不得不说,允礽的猜测很正确。
在临终前,太皇太后曾经连太后与太子都让退开,只与康煦帝说了一番话。
那时,太皇太后像是回光返照,甚至有力气自己坐起来。
“皇帝,纵你喜爱其他的皇子……可太子,便是太子……你既觉得他是最合适的人选,便不该叫其他的皇子……升起不该有的心思……”
“倘若你叫他们沾染了太多的权势,便没有资格……让他们将野心压制回去……你我都知道……野心这东西,向来只能斩草除根……”
“保成,是个好孩子……皇帝啊,你将他盯得如宝如珠,但有时也要舍得放手……他是你的儿子,会做得,比你想象更优秀……”
太皇太后的话断断续续地在康煦帝的耳边响起。
皇帝记得自己那时的应答。
祖母能看出来他的想法,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康煦帝的确是有过那么一些念头——当然,是在确保太子的利益与地位前提下的做法——允禔他们也都是自己的孩子,便多分一些给他们,也并非坏事。毕竟且看眼下,允禔允礽这几个孩子的关系也甚是亲密无间……
然太皇太后的话,也的确给皇帝敲响了警钟。
人的野心总是无穷尽的。
眼下没生出野心,不过是没有滋润的土壤。
可一旦有适宜的土壤,便会叫这野心破土而出。
到那个时候,纵然是不想争,也不得不争。
皇帝心里想着,都是些狠厉残酷的事端,可面上却是带着淡淡的笑意,还在不紧不慢地与太子逗趣。
“不管太皇太后与阿玛说了什么,阿玛也不可以摧残保成!”
允礽愤愤不平地盯着好像是永远都批改不完的奏章,觉得自己小小年纪就受到了欺压,当真是十分困苦。
他揉了揉手腕,不情不愿地拖长声音说话,“阿玛,你且过来。”
康煦帝挑眉,“怎么?”
允礽忍无可忍,一下子蹦跶起来,举着手底下的这份奏章,“军机要务啊!您是想叫我一并批改了是吧?”
康煦帝慢悠悠地走到太子的身后,随意地扫了几眼,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倒也是未尝不可。”
允礽将奏章丢在了康煦帝的怀里,无可奈何地瞪了他一眼,“阿玛,您知道那些御史大夫不是吃干饭的,对吧?”
若他现在就朱笔一批,保准明日就会被参上一本。
或者,是很多本。
——道太子年幼!
康煦帝大笑,摸着太子的小脑袋,“便是这样才对。”他似乎并不为保成的脾气而恼怒,反倒是非常高兴。
允礽挑眉,狐疑地盯着康煦帝,“阿玛是故意的?”
“只要保成莫要端着那假惺惺的架子。”康煦帝笑着,“这不是挺好的吗?”
想笑便笑,不高兴了就发脾气,何必忍耐?
纵然康煦帝未必看得出来太子情绪不佳是为何,却也不喜欢那般压抑的隐忍。
身为太子,他本就无需忍受这些。
允礽微顿。
他的情绪在那一瞬间完全收敛,只余下完全感觉不到的冰凉。他沉默在那里,像是一座冰冻的雪山,好半晌,方才显露出融化的迹象。
“阿玛,纵然你是为了我好,但是……”允礽的脸上露出一个忧郁的表情,“这完全阻止不了保成想揍你的心思。”
他更加忧郁地摸了摸小脸。
可惜打不了。
康煦帝背着手想了想,低下头,将脸凑到允礽的面前,有些嫌弃地说道:“轻点打。”
允礽愣了半晌,抿着嘴。
一把掐住了康煦帝脸上的肉肉!
“保成真下死手啊!”
…
深水巷。
甄夫人的小院进进出出,有好几个绣坊做工的人在将之前送来的活计搬到车上。树荫下,站着个漂亮好看的小女娃,正歪着脑袋瞧着他们的动作。
常来的人都知道,这是甄夫人的女儿。
“英莲。”
从屋内传来甄夫人的呼唤,英莲便露出大大的笑容,转身朝着屋内小跑去。娇桃站在廊下,忙叫道,“小姐,可不能跑,小心些。”
英莲不想让娇桃不高兴,便缓下脚步,提着裙角缓缓地走入屋里。
甄夫人坐在屋内,笑吟吟地看着英莲,“怎还这般调皮,莫要吓了娇桃。”
“没有,娇桃姐姐,好。”英莲笑嘻嘻地蹭在甄夫人的身旁,小小的个子依偎在娘亲的怀抱里,有些好奇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中年男人。
那中年男人微笑看着她,这才对甄夫人说道:“甄小姐粉雕玉琢,可爱得很,甄夫人有福气啊。”
甄夫人微微笑着,与他说上几句,这才亲自将人送了出去。
娇桃等他们都离开后,这才关上门。
她有些担忧地看着甄夫人,“夫人,方才那位主家……”
那位中年男人是绣庄的主人,几个月前,娇桃有事分不开身,甄夫人就自己将做好的活计送了过去,偏巧与这中年男人撞上。
他一见甄夫人,便觉惊为天人,这几月,他来这小院,便已经有四五次。
绣庄主人的夫人已经去世,膝下只有一个男孩。
他做派稳重,并未流露出什么,可这举止,倒也能叫人领悟到,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他的眼里没有淫/邪之色,的确是个好人。但我已经没有这个心思,且老爷不知生死,许是出家,也许是死在外头。我与他并未和离,不可耽误其他人。”甄夫人平静地说道,摸着英莲的小脑袋说道,“英莲,不是常说要出去走走?眼下阿娘有了时间,可还要出去玩?”
英莲不太明白大人们在说的严肃话题,可对“出去玩”这几个字还是反应灵敏,高高兴兴地惦念着小脑袋,“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