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僧人在寺庙中拦住太子时,允礽的身边只跟着王良。王良面有不善地看着僧人,他认得出来,这个僧人就是之前在殿中一直盯着太子殿下看的人。
他们这些伺候主子的最是敏感,生怕这其中掺杂着什么问题。
中年僧人淡笑着说道:“贫僧只是有些话,想同这位小施主说,还望见谅。”
王良更加谨慎,“禅师,我家小主子性格内敛,并不好与外人交谈,禅师莫要纠缠才是。”
允礽漫不经心地扫过眼前的僧人,懒洋洋地说道:“不知这位禅师找上我是有个什么说法,不过我今儿已经听够了经文,今日怕是不能够与禅师再说上几句了。”
中年僧人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平静说话,“这位公子面相尊贵,气质独特,本不该由贫僧来说这样的话,只是贫僧观公子眉间似有郁结之气,还望小施主能放宽心,莫要将这股郁结之气化为灾劫。”
“玄戒,你在胡说些什么!”
中年僧人的话音落下,便有另外一道声音急急说道。随之看去,原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和尚。老和尚披着袈裟瞧着垂垂老矣,说话间却带着一种强有力的威严。
中年僧人双手合十,“住持方丈。”
住持方丈走了过来,双手合十,朝着允礽的方向作揖,又看向中年僧人,板着脸说道,“玄戒,今天的功课都念完了吗?怎还来骚扰外客,小施主乃是寺庙中的贵客,再不可有这样的冒犯之举。”
中年僧人的嘴巴蠕动了两下,好似是要说出什么话来,住持方丈却高声叫道:“够了,回去!”
中年僧人脸上的表情收敛了些,“是。”
允礽似笑非笑地看着住持方丈赶走了中年僧人,“方丈这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保护你寺中的僧人?”这位小公子意有所指的话,叫老和尚笑了起来。
他道:“小施主说得没错,合该是两者皆有。”
两者皆有?
允礽凝神看着那个中年僧人离开的背影,淡淡说道:“他叫玄戒?能进入大殿里,他应该是你们寺庙中颇得看重的僧人罢?”
“小施主说得不错,玄戒虽然今年只有三十,却已经堪透不少,为我寺中难得一见的天才。”
“那这样的天才说出来的话,好似也不得不听了?”
“小施主说笑了,这话从来都是信便是信,不信便是不信,强求无用,苦思无果,人此一生能成怎般模样,靠的还是自己。”
就在住持方丈与允礽在打玄机时,中年僧人被一个小沙弥带走,又出现在了康煦帝的跟前。
他老老实实地坐下,面朝着眼前的帝王,阿弥陀佛了一声,“施主,敢问有何要事?”
康煦帝不紧不慢地说道:“听闻,禅师方才寻了我的二子,为其解说了一番面相。不知禅师岂能看得出,我的面相来?”
“不敢。”
玄戒这般说道。
“为何不敢?”
“不敢直视真龙。”
倏地,满室俱静。
顾问行沉默地站在康煦帝的身后,蓦地意识到眼前这位中年僧人似是个癞头,瞧着无意识有些犯恶。
…
八月中,天气秋凉。
荣国府内,各色菊花争芳斗艳,瞧着甚是漂亮。下人们穿行在走廊间,发出嬉笑声,边是观赏,边是交谈,大抵因着今日府上与隔壁东府举办了宴席,便都少了几分拘束。
贾珠方才被拖着去作诗,只得盯着这府上黄花吟了一首。眼瞅着大家犹是不满,还要再说,贾珠早已经一溜烟地逃跑了。
他自来是不习惯这样的氛围,在宴席上要捉到他可是麻烦。贾珠带着郎秋和许畅在廊下
慢吞吞地走着,面对这韶光,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许畅便道:“昨夜大爷可是又背着我们读书?这屋中灯火,瞧着是三更才熄的。”
贾珠这哈顿时是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郎秋不紧不慢地说道:“大爷当然是不会这般虚耗着,当然是忘记熄灯了,是吧?大爷?”
贾珠搔了搔脸,轻咳了几声,下意识地移开眼去。
两个书童无比熟悉自己的小主子,这一唱一和,不过是希望贾珠莫要太过刻苦。倒不是为了别的,只为了贾珠的身体。
贾珠只能好脾气地应下。
就在此时,贾珠收到了一份帖子。
是秦府。
贾珠挑眉看了一下,乃是秦少尚。
尽管以他们的关系,秦少尚想要这么直接上门不是不行,但是如这般拜帖与人一起到的情形,还是少之。
难不成有什么急事?
贾珠一边思忖,一边叫人忙将秦少尚请进来,就直接带到他的小书房去。
这无疑也叫贾珠松了口气,“去和老太太与两位太太说上一声,便说我有客人,暂时无法过去了。”
许畅欠身去了。
贾珠慢悠悠地回到小书房,叫人准备茶水糕点,在等秦少尚过来时,贾珠还研磨了墨,正铺上一张白纸。
“珠儿,珠儿——”
秦少尚还没进来,就扯着嗓子说道。
贾珠皱眉,“什么珠儿,端正些。”
秦少尚今儿穿着一套浅紫色的衣裳,抬脚便走了进来,流露出几分委屈,“珠儿啊珠儿,咱这般的关系,难不成还要顾及这些?那我可真的要伤心了。”
贾珠懒得理他,用眼神示意郎秋出去。
郎秋退出去的时候,替他们将门给关上了。
贾珠则是提笔开始写字。
等他练习完一张大字,秦少尚早就没了声音,贾珠侧目看去,秦少尚正慢吞吞地给自己塞着糕点,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这嘴巴里都塞得满满,也不记得要嚼一嚼。
贾珠皱眉,将一支毛笔丢了过去。
秦少尚看也不看地抬手一接,这才反应过来,嚼嚼嚼,又拼命吞了下去,含糊地说道:“不会噎死的,你快些过来。”
贾珠有点嫌弃秦少尚这模样,缓缓踱步过来,无奈地说道:“你这是要作甚?平日里也没见你巴巴这么着急,难道是你的婚事出了什么问题?”
秦少尚的身体一僵。
贾珠挑眉,“还真的出了问题。”
他在秦少尚的身边坐下。
秦少尚苦涩着脸,“出问题的不是我。”
贾珠了然,“所以是你的心上人?”
秦少尚:“她家里想要让她入宫。”
贾珠轻轻“啊”了一声,没想到秦少尚也遇到了相同的事情。他微微蹙眉,认真地说道:“且不管她家里是怎么想,她是怎么想的?”
秦少尚有些尴尬地转头,“这我怎么知道?”
“莫要骗我,你既能知道这么多,你和那位姑娘最起码,关系还算不错。”贾珠慢吞吞地说道,眼皮子一抬,发现秦少尚吃掉了所有的糕点,更加不高兴地说道,“她家里的看法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看法。”
秦少尚沉默了一会,“她听家里的。”
“那你没戏了。”贾珠毫不留情地说道,“放弃罢。”
秦少尚有些激动地说道:“可是,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给贾珠按住,他有点冷脸地看着秦少尚,“你不希望你的家里因为你莽撞的举动被牵扯到不该有的事端里去罢?秦少尚,你不是五岁,十岁了,如果那姑娘对你无心,如果她想要入宫,你知道你是
没办法阻止的……当然,也不是没有歪门邪道,可你该知道,这会给你家里带来怎样的麻烦!”
秦少尚颓然地坐下。
他不是不明白贾珠的言外之意。
秦家这一二年间,因为秦少尚的奋发向上,已经高兴了许久,不仅是母亲嘘寒问暖,父亲和他大哥也对他态度温和了许多,秦少尚自然不愿意见家里因自己而出差错。
秦少尚抹了把脸,沉闷地坐着。
贾珠沉默了一会,还是没问出那个问题——那到底是谁家的姑娘。他怕自己这么一问,会叫秦少尚以为还有别的机会……这自然是有。
方才贾珠在问及那位姑娘的意见时,便是在衡量要不要帮他,可连这最基本的答案都无法得到回馈,那只说明此事是秦少尚一头热。
又或者,那姑娘真的与秦少尚两情相悦,可是她连反抗父辈的想法都没有,哪怕秦家真的如愿去提亲,当然也会被她家所拒绝。
为此,贾珠都不能再叫秦少尚升起这样的念头。
“贾珠,我知这不过是个妄想,但这妄想却叫我撑过了这几年,只是如今妄想破碎,叫我实在有些难受。”秦少尚捂着脸的手轻轻/颤抖,“你说得对,我不能叫我家里一起受辱。”
受辱?
贾珠微微蹙眉,这朝中有哪些朝臣是脾气火爆,家中又有适龄的女儿的?
他一边这般想着,一边安抚着秦少尚,“……或许,再过一二年,你会有其他喜欢的姑娘。”
秦少尚轻笑出声,露出有点微红的眼睛,“贾珠啊贾珠,你这话一说出来,便叫人知道,你没喜欢过什么人。”
“我自然是喜欢我的家人,朋友。”
“不是这个喜欢。”秦少尚摇头,“我说的,是恋慕之情。”
贾珠微顿,恋慕?
……是这种酸涩到会叫秦少尚痛苦的情感?
贾珠从前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