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贾珠朦胧间,意识到怀里似是有东西。
他勉强睁开一只眼。
外头是一片漆黑,叫他暂时分不出来现在是什么时辰。
但应该是晚上了。
贾珠睡得肩膀疼,又慢吞吞地往下一看,才发现躺在他怀里的允礽。
殿下的呼吸很平稳,看起来应该是还没醒。
贾珠刚醒时,整个人都呆呆的,视线茫然又平静地在太子殿下的脸上逡巡,过了好一会,睡着前的事情,这才一点一点地重新出现在了贾珠的脑海里,他在花费了一点时间意识到那是什么画面后,原本眼睛都要阖上的他猛地睁开了眼。
这……这!
困意都被吓跑了,贾珠拼命地眨了眨眼。
在无人知处,大片大片的红色从贾珠的脖颈蔓延到了耳后,紧接着他都能感觉到脸颊的滚烫与发红。
……尽管殿下是好心,可是眼下贾珠都想将自己埋在沙子里了呜呜。
好丢脸。
贾珠往下蹭,将下颚抵住允礽的小脑袋。
好丢脸啊……
他只是吃了一杯酒,怎么能发昏到那个地步。不肯吃醒酒汤也就罢了,还得殿下来哄,殿下来喂。
到底是他岁数大,还是殿下岁数大呀……
贾珠被羞愤搞得清醒,如果不是允礽还贴在他怀里呼呼大睡的话,他早就要坐起来拍着自己的小脸了。
他有些欲哭无泪地盯着床帐外朦胧的月光,想了想,又叹了口气。
罢了,这也没什么
。
贾珠并没有什么感觉,许是这么做的人是允礽,他也没多想。紧了紧他抱着殿下的动作,贾珠在犹豫是不是要把殿下给叫起来。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他该家去了。
“……阿珠……”
允礽困顿地叫了一声,“你醒了?”
贾珠自觉自己也没怎么动作,不知怎么就吵醒了太子,“殿下醒了?”
“……阿珠的心跳声,好吵。”允礽的声音里带着还未醒来的软乎,“跳得好厉害。”
贾珠一愣,这才发现,原来太子殿下,是贴着他的心口睡着的。
可不就是听着他的心跳声睡着的吗?
方才贾珠在想一些……事情时,这心跳声自然是有了一点变化。
允礽对贾珠的心跳声极其熟悉,一旦发生了变化,自然也是醒了。
贾珠意识到这点,不知为何,比刚才还要尴尬羞赧,手脚都有些不知道要往哪里放。
好在是这一片漆黑,谁也看不到他。
贾珠强行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保成,这时辰看起来不早,该进膳了。”
他也该走了。
贾珠隐着这句话没说,但允礽也知道。
允礽懒洋洋地往外看了一眼,带着困意的声音便说道,“宫中已落钥了,纵然阿珠要走,也是走不得的。”
原是中间,允礽就已经起来了一会,听到动静的太监进来,提及了时辰的事情,太子转头看着还未醒来的贾珠,浑然没将人叫起来的打算,转身又上床歇息了。
贴着贾珠的心口,太子又很快睡去。
这点小插曲,贾珠不知道,允礽自然不会说。
贾珠听到允礽说这时辰的问题,登时是有些头疼。且不说他们睡到了这个时辰,今晚还能不能睡着,眼下这宫中落钥,他想出宫都出不去,便只能歇在宫内了。
可贾珠这一二年间,几乎再不曾在毓庆宫内留宿了。
允礽不管贾珠心中复杂的想法,既是清醒了,就扬声将外面的太监叫了进来,“孤饿了,去准备些吃食,不必多,清淡些。”
太监行礼离开,而这宫内的灯盏也接连被点了起来。
贾珠抱着被坐在里头呆了一会,也慢吞吞地下了床来。太子殿下正站在不远处任由着人伺候着穿衣服,又有两个大太监朝贾珠走来,奉上一套与贾珠正合适的衣裳。
这两年,就算贾珠不怎么在宫中歇息,可是太子每季做衣裳时,总是会叫人给贾珠也量衣做上几套,就一直放在殿内以别不时之需。
贾珠换好衣裳服饰,已经凌乱了的头发也有人帮着重新梳理,待整理妥当时,小厨房那边已经将膳食送了过来。
虽太子殿下一直没醒,可他们这些伺候的宫人也不敢懈怠,估摸着时辰就已经开始做着准备,备的都是些能在炉上慢慢温煮的东西,待得了命令,就能立刻送过来。
贾珠没什么胃口,不过看着殿下吃东西,也勉强跟着吃了一些,不多时就停下动作。
允礽知道他第一次吃酒,眼下或许是真的吃不下,就没有如同往常一样逼着他多吃。等到他吃完后,贾珠已经将自己衣物上的暗纹都数出来了。
允礽瞧着阿珠这模样,当即就笑起来,“阿珠觉得这般无聊吗?”
贾珠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嘴,摇头说道:“只是活动活动,方才睡得骨头都酥了。”他也的确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够从下午睡到了眼下,这都快睡了三个多时辰了。
允礽无所谓地说道:“下回阿珠就会惦记着,自己不能多吃酒这回事了。”
从前没吃过,在太子眼皮子底下尝试些,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贾珠心有戚戚地点头,
决定以后再也不吃了。
允礽似是猜到了他想什么,便忍不住笑,“阿珠莫要这想,或许也是做不到的。”总的来说,太子也有些坏心眼,还是有点想看到阿珠这般醉醺醺的模样。
阿珠吃醉后那可怜又可爱的样子,允礽自当舍不得只看一回。
贾珠虽未料到太子的邪恶心肠,但也觉得允礽的模样怪怪的。他下意识转移话题,“眼下我们要做什么?”
这个时间真的有些尴尬。
他们两个刚刚睡醒,想要继续睡,却也是睡不着的。可要是不睡,明天清晨,他们两个肯定是起不来读书。
这叫贾珠有些轻微的懊恼,果然还是不能碰酒,这玩意带来的麻烦,的确是叫人不喜。
贾珠正在嘀嘀咕咕地吐槽着吃酒后的麻烦事,允礽却已经是站了起来,朝着贾珠伸出了手,“去外面走走?”
虽然不能够离开毓庆宫,但毓庆宫本身也不算小。
太监在前面提着灯笼,摇曳的灯火,照亮了他们前行的道路。贾珠看着自己脚下的暗影,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允礽:“阿珠,不高兴?”
贾珠的动作很轻微,他甚至没有真的将这口气叹出来,他轻笑着说道,“有时候,我会觉得殿下似乎太过敏锐了。”
小太子软软地哼了一声,“那也看是谁。”
难不成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能得到太子殿下的关切?
能叫太子费心,这本就是一种殊荣。
贾珠轻轻地说道:“倒不是不高兴,只是觉得,好似有些累。”这种感觉,并非是真的要寻到个由头,而是真切地从骨髓里泛出来,冷不丁地抽打一记,却又不知从何而来的疲倦,“但仔细想想,如我这般的人,已经比寻常人都容易太多,若是还叫累,叫麻烦,好似也显得身在福中不知福。”
允礽漫不经心地说道:“可存在便是存在,疲倦便是疲倦。这与你是何身份没有关系,不过是从心而来。阿珠,你总是将一些事,看得太重。”
他说的是什么,阿珠想必很清楚。
贾珠沉默了会,“那也是应该的。”
贾家养育了他,他自当是要回报些什么。
只是这些事情,总归不是眼下就能做到的,需要贾珠殚精竭虑,一步步走来,留待日后才能见分晓。
“你爹又训斥你了?”
“……什么,没有。”贾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太子殿下说什么,便笑,“保成,父亲虽是严厉,可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要训斥人的。”
“那可未必。”允礽态度轻慢,“我并非是歧视你阿父,可他配不上你。”
允礽尤为不喜贾政待贾珠的态度。
贾珠哑口无言,沉默了些许,到底是说道:“父亲只是对我有些过高的期待,刚考了秀才的功名,纵然是还要下场,也得一二年后,父亲总不是那么着急的人。”
可贾珠的避重就轻,本也是一种回答。
允礽皱眉,看了眼站在自己半步后的贾珠,到底没再说什么。虽然他的脾气不好,但也知道,在和朋友交往之时,不能过分贬低朋友看重的东西。
贾珠纵是不喜欢贾政的一些举措,可贾政到底是他的父亲,除非他叫贾珠彻底失望,不然贾珠心中肯定还有一二孺慕之情谊,见不得旁人的责骂。
两人又不说话,不紧不慢地沿着宫殿内走了两圈,这是这初冬,虽还未下雪,却已是冷意不断。贾珠的脸被冷风吹得红通通,被允礽一碰,迟缓地才往后退开。
允礽不满地皱眉,伸手又去摸着贾珠的手指,那更是冰凉不已。
他本来就体虚,吹了一会风,似乎连身体都冰冷起来。
“回去。”
太
子面含薄怒地说道:“都这么冷,为何不直说?”
贾珠动了动手指,其实并不怎么觉得难受,可也看得出来太子的不高兴,便软软地说道,“殿下莫要生气,只是有一点点冷,却是没什么感觉的。”
允礽抓着贾珠的手往回走,冷冰冰地说道:“有时我真想听听阿珠的心声,若是能知道阿珠在想些什么,那才叫好。我要日日夜夜叫阿珠连一句谎话都说不出。”
贾珠被太子的话说得有些下意识地蜷缩了手脚,却不知自己为何有这样的反应。便是下意识地觉得太子所的话是不知羞,不应当的。
可仔细思索着太子殿下说的话,贾珠却又看不出有哪里不合适,就这般茫然地被太子带了回去。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呢?
这合适与不合适,听的,也未必是语句,而是说话的口吻与语气。
殿下那话,便是带着过分亲昵的训诫。
便是亲人,也是少有。
入了殿中,到底是比外面暖和。
贾珠方才有点冻到的地方开始酥酥/麻麻地恢复起来,那痒痒的感觉,叫贾珠面露苦色,忍不住跺了跺脚。
允礽看了一眼,吩咐下去,“准备热水泡脚。”
不多时,几个太监便准备好了物什,搬到了软塌旁边。允礽示意贾珠坐下,然后又支了个小太监去伺候。而他在外面嘱咐了几句玉柱儿后,这才折步回来,不紧不慢地走到贾珠的身旁。
只见刚才被他点来伺候人的小太监站在边上,一脸欲哭无泪地看着他。
贾珠则是自己弯腰,一手护着卷起来的裤腿,正将两条白皙的腿放入热水中。
许是因为刚才真的冻到了,就听得贾珠“嘶嘶”了两声,脚趾微弯,犹犹豫豫地蜷缩着,似是在思考要不要真的放下去。
太子淡淡地看了眼那小太监,他惊恐地跪下来,轻声说道:“公子,就叫奴才伺候你罢。”
贾珠低着头,没留意到太子看向小太监的一眼,摇着头说道,“不必,我自来便可。”
贾珠不喜欢旁人伺候,就算是郎秋与许畅,也甚少近身做些什么。
允礽见贾珠真的不喜,到底是冲着小太监摇了摇头。这太监总算舒了口气,轻声细语地说道:“那奴才去被公子准备茶水。”便悄然退了下去。
贾珠犹豫了一会,脚底在水面试探了一下,蒸腾的水汽将脚趾熏得通红,他缓缓地下放,水面没过脚背时,贾珠下意识倒抽一口气,但强忍着没抽起来,而是忍了一会,这才发出一声快慰的叹息。
允礽笑了笑,“我方才在想,要是阿珠还是这般犹豫,那我便要亲自给阿珠洗脚了。”
贾珠吓了一跳,方才没仔细留神,太子殿下已然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再听得太子的话,贾珠的脸上飞起红晕,尴尬地说道:”怎可叫你来帮我,快些坐下罢。“
在贾珠边上空出来的座位,自然是允礽的位置。
太子在贾珠的身边坐下,不假人手,自己利索地除去了鞋袜,然后一脚踩进了木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