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好热。

贾珠挣扎着睁开了眼,觉得自己好像要被烧死了。他浑身大汗,连额头都沁着薄汗,本是苍白的小脸满是嫣红,好似渲染开的胭脂。

他的眼睛雾蒙蒙的,长而漆黑的睫毛轻颤,一点点水汽亮晶晶的。

小孩以为自己发了高烧。

但一抹额头,又是冰凉凉的。

他一愣,下意识看向本该在他身边的小太子,却根本没发现太子殿下的身影。

贾珠看向一片漆黑的殿内,除了生怕有人起夜时燃着的灯盏外,并没有其他的光亮。如果太子不在床上的话,那肯定应该是燃起了其他的光亮才能行走,可眼下却仍然是这般黑暗。

贾珠在床上摸索了一下,确定太子真的不在,反倒是摸到了三四五个汤婆子,这叫他热得醒来的原因总算是找到了。

这么多的汤婆子,就算贾珠再畏寒,也受不住呀。

他现下汗意已经湿透了衣裳,在这暖意犹在的殿内仍然觉得有些凉。他四下打量,最终还是藏在被褥里将就着换下了内里的衣裳,披上了外衣后,这才掀开了被子。

在看到汤婆子后,贾珠确信无疑,太子的确是醒了。

不然这么多个是怎么塞进来的?

可是大半夜,太子殿下怎会不在寝宫?

其他的侍从又去了哪里?

贾珠刚睡醒,身体还有些软绵绵,扶着床沿下了床,赤/裸的脚趾踩在软绵的地毯上,他犹豫了一会,轻轻叫了一声,“小顺子?”

他记得,今天晚上轮值的人,应当就有这个小太监。

半晌,贾珠没听到任何回应。

这更奇怪了。

在毓庆宫,怎么会有人不在?

这是太子东宫,是不会容许任何疏忽。

觉察出异样的贾珠不再说话,而是在漆黑中巡视着四周,发现了一些与别时不同的模样。尽管在阴影中难以觉察,可贾珠仍能够感觉到桌椅的位置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仿佛是经过了碰撞与冲突后,又被重新恢复了原样,与贾珠记忆里的位置产生了一些偏差。

他往外走。

在经过那盏灯时,贾珠踮起脚尖取下它,借着其暗淡的光芒,打量着这个视似乎安静过了头的内殿。

再往外走,依着贾珠现在的身体状况,就真的受不住了。

他可只是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裳。

正在他犹豫着是要回头,还是要继续往外走的时候,贾珠听到了一声熟悉又莫名的咻咻声。

那鞭子破空声有些遥远,却仍叫贾珠好似一瞬间清醒过来。

他的步伐不自觉变快,推开了门,跨过了门槛,沿着寒冷的宫道一直走,直到他的眉头也染上素白的雪,这冬风几乎带走了贾珠所有的热气。

他小步小步地走着,直到那声音所在。

贾珠探头。

殿前,几乎跪满了人。

如此奇特的场景,叫贾珠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到底是……还未等他看清楚,便有个中年太监走出来,拖长着嗓音说道:“遵万岁爷的旨意,尔等蛊惑太子,令太子殿下犯下诸多错事,今儿全都带走,莫要再留在毓庆宫迷惑太子爷。”

这人看起来有些面熟,却并非是康煦帝带在身边的大太监。

贾珠辨认了好一会,才恍惚想起他的名字,他应当是叫梁九功。

梁九功的话还未说完,听着他的意思,他是要将整个毓庆宫的人全部都带走。而且这遵从的还是康煦帝的命令,可这……是怎么可能呢?

康煦帝对允礽的疼爱是有目众睹的,太子殿下要月亮,皇帝都不可能给月亮。这样的娇宠之下,怎么还会有这样荒唐的事情?

纵然是这些宫人犯了错,这种越过了太子殿下,直接由康煦帝派人处置了这些侍宫人的行为,尤其还只是一个殿前太监,这无疑是在狠狠地打太子的颜面。

“梁总管,梁总管,求您让奴才见见太子殿下,就只是最后一面……”

“……总管……”

“殿下——”

“荒唐!怎可能还让尔等去蛊惑太子殿下,来人啊,还在等什么呢?还不快点将他们都拿下!”

“蛊惑什么?”

一道缓慢,阴冷的声音骤然响起。

此一刻,这冰冷的殿前,好似所有人都按下了休止符,他们的动作变得僵硬了起来,梁九功的脸色也微微一变,却是半点都没有露出异样。

他转身看向身后的台阶。

立在台阶之上的男人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梁九功,万岁爷令孤在毓庆宫内思过,结果,就轮到你个狗奴才在孤面前耀武扬威吗?”

梁九功欠身,不卑不亢地说道:“太子殿下,奴才是奉万岁爷的命令,还请太子爷莫要为难奴才。”

“命令?”那个男人总算是走出阴影,露出了那张俊美冷漠的脸,“他叫孤闭门思过,孤照做了吗?”

他拾级而下。

手中,居然握着一柄冰冷的长剑。

“而你,站在孤的地盘,冲着孤叫嚣犬吠,可有想过?”那把剑猛地横在梁九功的脖子上,男人露出了森冷的微笑,“你会死在这里?”

梁九功到底是惜命的,他瞪大双眼看着已经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四周的侍卫虽哗然,可眼前到底是东宫太子,哪怕梁九功是康煦帝身前的第一人,可只要康煦帝还没废太子一日,他们就不可能为了个奴才去忤逆太子。

剑锋往下压了一寸。

“今儿,这宫内一个人都不许带走。”

“太子爷,您难道要违抗万岁的旨意吗?”

梁九功颤声道。

“那就让万岁爷亲自来孤的东宫,向孤宣布这旨意罢。”男人桀骜地望着梁九功,那冰冷恶毒的笑意在他的脸上绽放,“倒是你,可想过会死在这里吗?”

剑光亮起,血气冲天。

贾珠在看到男人动作的那一瞬,僵硬的身体好像在这一瞬间突破了极限,猛地穿透过什么奇怪的障碍物般穿了过去。

怎么回事呢?

这不可以是他的太子。

这绝对不可以。

“……”

“不可,什么不可?”

“阿珠醒醒,阿珠……”

耳边似乎有着无比聒噪的声音,叫他有些痛苦,但又好似是被什么拉了回来,一瞬间连灵魂都归位的错觉,叫他猛然醒了过来。

……醒?

他模模糊糊意识到不对。

贾珠艰难地睁开眼,疲倦的感觉几乎是在一瞬间席卷了他的身体,叫他好似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这种症状熟悉又陌生,他想要张开嘴巴,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一双温暖的小手抓住贾珠的手指,“阿珠,你可醒了!”

贾珠侧头看去,方才看到太子殿下。他趴在床头,小脸上满是严肃的表情。远处的灯光晃得贾珠的眼睛非常难受,他有些畏光地闭上眼。

“……我,是,生病了吗?”

贾珠的声音本来就软,染了病后更加有气无力。

小太子认真地说道:“阿粗后半夜的时候突然发了高烧,一直说很冷,就算给阿粗加了很多汤婆子都说没用。”

李太医也来了,可是在诊脉的时候,却觉得贾珠的症结很是不对。

这身体的情况正如上一次诊断的一般在好好康复,可为何贾珠却会骤然发病?

这种奇特被李太医压在心里,但在开药的时候就有些迟疑。

好在这烧好的药物端来被贾珠服下后,他总算是清醒了。

李太医狐疑地守在床头,决意接下来要好好盯着贾珠的医案,瞧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贾珠的嘴巴很苦。

这是刚才灌下去的药汁味道。

允礽取着帕子小心地擦拭着阿珠的嘴巴,阿珠的眼睛微亮,抿了抿,似乎已经发现这其中的端倪。

清甜清甜的。

允礽冲着贾珠眨了眨眼睛,在李太医的眼皮子底下浑水摸鱼。

角落里的小顺子把自己缩得不能再小,希望任何一个都别发现这其中有他的踪影,求求了太子爷可别是想一出是一出了,他偷摸着去搞一碗糖水不难,但是要在顶头的大太监大宫女的视线下可不容易。

但小顺子清楚,这也是他的机会。

让太子殿下记住他的机会。

那头,贾珠在抿了抿几次后,总算明白自己是突然发烧,把允礽给吓得惊醒过来后,才叫整个毓庆宫的人都醒了过来。

贾珠哑着声音说道:“早知道今儿就不留下来了。”

允礽可不这么认为,“阿粗要是不留下来的话,那肯定要到明天早上才被人发现自己发烧了吧。”

贾珠无法反驳。

毕竟他不太喜欢有人给自己守夜,总是将郎秋许畅他们赶回去睡觉。

允礽哼哼了两声,给贾珠劳心劳力地擦汗,“阿粗的皮肤好滑哦,”在李太医保证贾珠明儿就能退烧后,太子才算是放心,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去,他摸了摸趴着的贾珠后背,“好白。”

贾珠闷闷地说道:“所以才总是生病。”

允礽皱着小眉头,“这也不是阿粗愿意的,但阿粗可好看了。”

贾珠:“好看,和身体好,我想要身体好。”他情绪有些低落,慢吞吞地说道,“殿下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允礽:“我都要!”

小太子的声音振聋发聩。

他当然是既要也要。

贾珠趴在被窝里闷闷地笑,笑了一会,又猛地咳嗽了起来,整个小脸都烧得通红,额头还贴着刚换上来的湿巾子。凉凉的湿润,叫贾珠的思绪似乎也变得更清楚了些,他捂着额头湿润的巾子转了个身,又慢悠悠躺了回去。

都这时候了,他们也睡不着了。

贾珠原本想让太子殿下去别的地方,免得过了病气,可是太子殿下不乐意,就想挨着贾珠,他也只能由他去。

“……殿下,这宫里头,万岁爷身边最要好的太监,是不是顾总管?”

“顾问行?他算吧,不过自打他负责敬事房后,他在阿玛身边的时间就少了些,近来都是赵昌那几个,还有梁九功。”允礽把玩着贾珠的头发,给有些潮湿的头发梳理了下,又擦了擦,“阿粗,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太子殿下是个敏感的小孩。

贾珠无时无刻不记得这点。

他轻声说道:“我做了个梦,”他沉默了一会,“梦里出现了他。”

允礽的所有动作都停下了,显然贾珠刚才说的话,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小太子惊讶地看着他,然后变得有些委屈,“我天天和阿粗在一起,结果阿粗却梦到了一个可能在你眼前出现不到两次的内侍?”

允礽真的是有点小难过了。

贾珠一边觉得好笑,做梦这种事情又不是人可以控制的,一边又小小声解释,“也梦到了你。”

这也差很多!

贾珠从小太子的脸上看出这情绪。

贾珠缓缓说道:“……我梦到,他在殿前,和殿下说话,然后,殿下似乎很生气,用……

”他顿了顿,“用鞭子抽了他。”

他感到心虚。

怎么感觉和太子殿下相处的时间久了,总会面对这种无法将所有的实情说出来的场景?

贾珠不可能说出梦里的所有内容,他有一种预感。

这一切,或许和系统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