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热。
贾珠挣扎着睁开了眼,觉得自己好像要被烧死了。他浑身大汗,连额头都沁着薄汗,本是苍白的小脸满是嫣红,好似渲染开的胭脂。
他的眼睛雾蒙蒙的,长而漆黑的睫毛轻颤,一点点水汽亮晶晶的。
小孩以为自己发了高烧。
但一抹额头,又是冰凉凉的。
他一愣,下意识看向本该在他身边的小太子,却根本没发现太子殿下的身影。
贾珠看向一片漆黑的殿内,除了生怕有人起夜时燃着的灯盏外,并没有其他的光亮。如果太子不在床上的话,那肯定应该是燃起了其他的光亮才能行走,可眼下却仍然是这般黑暗。
贾珠在床上摸索了一下,确定太子真的不在,反倒是摸到了三四五个汤婆子,这叫他热得醒来的原因总算是找到了。
这么多的汤婆子,就算贾珠再畏寒,也受不住呀。
他现下汗意已经湿透了衣裳,在这暖意犹在的殿内仍然觉得有些凉。他四下打量,最终还是藏在被褥里将就着换下了内里的衣裳,披上了外衣后,这才掀开了被子。
在看到汤婆子后,贾珠确信无疑,太子的确是醒了。
不然这么多个是怎么塞进来的?
可是大半夜,太子殿下怎会不在寝宫?
其他的侍从又去了哪里?
贾珠刚睡醒,身体还有些软绵绵,扶着床沿下了床,赤/裸的脚趾踩在软绵的地毯上,他犹豫了一会,轻轻叫了一声,“小顺子?”
他记得,今天晚上轮值的人,应当就有这个小太监。
半晌,贾珠没听到任何回应。
这更奇怪了。
在毓庆宫,怎么会有人不在?
这是太子东宫,是不会容许任何疏忽。
觉察出异样的贾珠不再说话,而是在漆黑中巡视着四周,发现了一些与别时不同的模样。尽管在阴影中难以觉察,可贾珠仍能够感觉到桌椅的位置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仿佛是经过了碰撞与冲突后,又被重新恢复了原样,与贾珠记忆里的位置产生了一些偏差。
他往外走。
在经过那盏灯时,贾珠踮起脚尖取下它,借着其暗淡的光芒,打量着这个视似乎安静过了头的内殿。
再往外走,依着贾珠现在的身体状况,就真的受不住了。
他可只是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裳。
正在他犹豫着是要回头,还是要继续往外走的时候,贾珠听到了一声熟悉又莫名的咻咻声。
那鞭子破空声有些遥远,却仍叫贾珠好似一瞬间清醒过来。
他的步伐不自觉变快,推开了门,跨过了门槛,沿着寒冷的宫道一直走,直到他的眉头也染上素白的雪,这冬风几乎带走了贾珠所有的热气。
他小步小步地走着,直到那声音所在。
贾珠探头。
殿前,几乎跪满了人。
如此奇特的场景,叫贾珠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到底是……还未等他看清楚,便有个中年太监走出来,拖长着嗓音说道:“遵万岁爷的旨意,尔等蛊惑太子,令太子殿下犯下诸多错事,今儿全都带走,莫要再留在毓庆宫迷惑太子爷。”
这人看起来有些面熟,却并非是康煦帝带在身边的大太监。
贾珠辨认了好一会,才恍惚想起他的名字,他应当是叫梁九功。
梁九功的话还未说完,听着他的意思,他是要将整个毓庆宫的人全部都带走。而且这遵从的还是康煦帝的命令,可这……是怎么可能呢?
康煦帝对允礽的疼爱是有目众睹的,太子殿下要月亮,皇帝都不可能给月亮。这样的娇宠之下,怎么还会有这样荒唐的事情?
纵然是这些宫人犯了错,这种越过了太子殿下,直接由康煦帝派人处置了这些侍宫人的行为,尤其还只是一个殿前太监,这无疑是在狠狠地打太子的颜面。
“梁总管,梁总管,求您让奴才见见太子殿下,就只是最后一面……”
“……总管……”
“殿下——”
“荒唐!怎可能还让尔等去蛊惑太子殿下,来人啊,还在等什么呢?还不快点将他们都拿下!”
“蛊惑什么?”
一道缓慢,阴冷的声音骤然响起。
此一刻,这冰冷的殿前,好似所有人都按下了休止符,他们的动作变得僵硬了起来,梁九功的脸色也微微一变,却是半点都没有露出异样。
他转身看向身后的台阶。
立在台阶之上的男人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梁九功,万岁爷令孤在毓庆宫内思过,结果,就轮到你个狗奴才在孤面前耀武扬威吗?”
梁九功欠身,不卑不亢地说道:“太子殿下,奴才是奉万岁爷的命令,还请太子爷莫要为难奴才。”
“命令?”那个男人总算是走出阴影,露出了那张俊美冷漠的脸,“他叫孤闭门思过,孤照做了吗?”
他拾级而下。
手中,居然握着一柄冰冷的长剑。
“而你,站在孤的地盘,冲着孤叫嚣犬吠,可有想过?”那把剑猛地横在梁九功的脖子上,男人露出了森冷的微笑,“你会死在这里?”
梁九功到底是惜命的,他瞪大双眼看着已经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四周的侍卫虽哗然,可眼前到底是东宫太子,哪怕梁九功是康煦帝身前的第一人,可只要康煦帝还没废太子一日,他们就不可能为了个奴才去忤逆太子。
剑锋往下压了一寸。
“今儿,这宫内一个人都不许带走。”
“太子爷,您难道要违抗万岁的旨意吗?”
梁九功颤声道。
“那就让万岁爷亲自来孤的东宫,向孤宣布这旨意罢。”男人桀骜地望着梁九功,那冰冷恶毒的笑意在他的脸上绽放,“倒是你,可想过会死在这里吗?”
剑光亮起,血气冲天。
贾珠在看到男人动作的那一瞬,僵硬的身体好像在这一瞬间突破了极限,猛地穿透过什么奇怪的障碍物般穿了过去。
怎么回事呢?
这不可以是他的太子。
这绝对不可以。
“……”
“不可,什么不可?”
“阿珠醒醒,阿珠……”
耳边似乎有着无比聒噪的声音,叫他有些痛苦,但又好似是被什么拉了回来,一瞬间连灵魂都归位的错觉,叫他猛然醒了过来。
……醒?
他模模糊糊意识到不对。
贾珠艰难地睁开眼,疲倦的感觉几乎是在一瞬间席卷了他的身体,叫他好似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这种症状熟悉又陌生,他想要张开嘴巴,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一双温暖的小手抓住贾珠的手指,“阿珠,你可醒了!”
贾珠侧头看去,方才看到太子殿下。他趴在床头,小脸上满是严肃的表情。远处的灯光晃得贾珠的眼睛非常难受,他有些畏光地闭上眼。
“……我,是,生病了吗?”
贾珠的声音本来就软,染了病后更加有气无力。
小太子认真地说道:“阿粗后半夜的时候突然发了高烧,一直说很冷,就算给阿粗加了很多汤婆子都说没用。”
李太医也来了,可是在诊脉的时候,却觉得贾珠的症结很是不对。
这身体的情况正如上一次诊断的一般在好好康复,可为何贾珠却会骤然发病?
这种奇特被李太医压在心里,但在开药的时候就有些迟疑。
好在这烧好的药物端来被贾珠服下后,他总算是清醒了。
李太医狐疑地守在床头,决意接下来要好好盯着贾珠的医案,瞧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贾珠的嘴巴很苦。
这是刚才灌下去的药汁味道。
允礽取着帕子小心地擦拭着阿珠的嘴巴,阿珠的眼睛微亮,抿了抿,似乎已经发现这其中的端倪。
清甜清甜的。
允礽冲着贾珠眨了眨眼睛,在李太医的眼皮子底下浑水摸鱼。
角落里的小顺子把自己缩得不能再小,希望任何一个都别发现这其中有他的踪影,求求了太子爷可别是想一出是一出了,他偷摸着去搞一碗糖水不难,但是要在顶头的大太监大宫女的视线下可不容易。
但小顺子清楚,这也是他的机会。
让太子殿下记住他的机会。
那头,贾珠在抿了抿几次后,总算明白自己是突然发烧,把允礽给吓得惊醒过来后,才叫整个毓庆宫的人都醒了过来。
贾珠哑着声音说道:“早知道今儿就不留下来了。”
允礽可不这么认为,“阿粗要是不留下来的话,那肯定要到明天早上才被人发现自己发烧了吧。”
贾珠无法反驳。
毕竟他不太喜欢有人给自己守夜,总是将郎秋许畅他们赶回去睡觉。
允礽哼哼了两声,给贾珠劳心劳力地擦汗,“阿粗的皮肤好滑哦,”在李太医保证贾珠明儿就能退烧后,太子才算是放心,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去,他摸了摸趴着的贾珠后背,“好白。”
贾珠闷闷地说道:“所以才总是生病。”
允礽皱着小眉头,“这也不是阿粗愿意的,但阿粗可好看了。”
贾珠:“好看,和身体好,我想要身体好。”他情绪有些低落,慢吞吞地说道,“殿下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允礽:“我都要!”
小太子的声音振聋发聩。
他当然是既要也要。
贾珠趴在被窝里闷闷地笑,笑了一会,又猛地咳嗽了起来,整个小脸都烧得通红,额头还贴着刚换上来的湿巾子。凉凉的湿润,叫贾珠的思绪似乎也变得更清楚了些,他捂着额头湿润的巾子转了个身,又慢悠悠躺了回去。
都这时候了,他们也睡不着了。
贾珠原本想让太子殿下去别的地方,免得过了病气,可是太子殿下不乐意,就想挨着贾珠,他也只能由他去。
“……殿下,这宫里头,万岁爷身边最要好的太监,是不是顾总管?”
“顾问行?他算吧,不过自打他负责敬事房后,他在阿玛身边的时间就少了些,近来都是赵昌那几个,还有梁九功。”允礽把玩着贾珠的头发,给有些潮湿的头发梳理了下,又擦了擦,“阿粗,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太子殿下是个敏感的小孩。
贾珠无时无刻不记得这点。
他轻声说道:“我做了个梦,”他沉默了一会,“梦里出现了他。”
允礽的所有动作都停下了,显然贾珠刚才说的话,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小太子惊讶地看着他,然后变得有些委屈,“我天天和阿粗在一起,结果阿粗却梦到了一个可能在你眼前出现不到两次的内侍?”
允礽真的是有点小难过了。
贾珠一边觉得好笑,做梦这种事情又不是人可以控制的,一边又小小声解释,“也梦到了你。”
这也差很多!
贾珠从小太子的脸上看出这情绪。
贾珠缓缓说道:“……我梦到,他在殿前,和殿下说话,然后,殿下似乎很生气,用……
”他顿了顿,“用鞭子抽了他。”
他感到心虚。
怎么感觉和太子殿下相处的时间久了,总会面对这种无法将所有的实情说出来的场景?
贾珠不可能说出梦里的所有内容,他有一种预感。
这一切,或许和系统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