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滩上不常下雨,再往后入秋,就更加干燥。
孔雀河会在仲秋里彻底断流,等到河床干涸,就再没有钓鱼的机会。
鱼鱼不常有,穿什么衣服不是穿。
夜宁想清楚了:小裙子就小裙子吧,反正这中原男人也一早就认定他是姑娘。
他取出剪子,拆掉衣衫的缝合线,将那条金丝缝制的克拉比拆下来,这件衣衫底料用的是棉麻混纺布,能抽出真丝的,只有上面两条克拉比。
克拉比,是波斯贵族常用的一种带状衣饰:沿领口顺两肩往下缝到衣服下摆,常用紫红色或带花纹的黑紫色,王室专用金色,再配上昂贵的宝石。
对着烛火,夜宁将拆下来的两条克拉比展开,挑开毛边,一缕缕扯出丝线。
丝质的衣物柔软结实,但要重新将丝线一根根拆出来还不扯断,就极需耐心和时间。夜宁之前钓起萧令璟的鱼线,就是拆了一整条长裤糅出来的。
一回生二回熟,他捧着克拉比折腾半天,终于从中抽出了两股完整的长丝线。
夜宁直起身,扭扭酸软脖子:糅线需要三股真丝线交错编织,现在只需再抽出一根,他就能重新制出一根新的钓线。有了钓线,雨停后,他就能再去孔雀河边钓鱼。
夜宁舔舔唇瓣,转头看了眼石床上的萧令璟,见他还未醒,便搁下手中东西走过去。
男人面色寡白、眉峰微蹙,两颊上浮着病态的猩红,嘴唇微微开合吐着热气,几绺墨色发丝被汗水打湿,黏腻地粘在后颈。他的睫毛簌簌动着,睡得很不安稳。
再次试着推了推他,萧令璟依旧没有反应,夜宁叹了一口气,检查伤口并没有裂开后,重新给男人拧了一条冷巾,再蘸着烈酒给他擦了一遍身体。
如果今夜男人的高热还不退,夜宁便要想其他办法:他身边没有内服药,距离此地最近的是个依附在楼兰国的小邦,也不知城里有没有大夫能开出合适的药剂。
夜宁抿抿嘴,只在心中告求神明让男人挺过去——他实在不想冒险去城中寻医。
照顾好萧令璟,夜宁也有些饿了,他重新披上雨布,到山顶存放干粮的洞内掏了几块糗饵,这东西是用炒熟的米麦压制而成的,颗粒粗得很,嚼着有些费劲。
他就着戈壁滩上常见的麦茶,才好容易吞下去。
这时候,轰隆雷声炸在洞外,紫色闪电横劈,终于惊动了萧令璟,他咳咳两声,撑开浮肿的眼皮。
洞内摇曳的烛光让他有些恍惚,萧令璟抬起手,想挡住那炫目白光,却迟钝地碰到了额头上的巾帕。原本的冷巾被他的脑门烧烫——四四方方的一块帕子,是很柔软的棉质,角落上还绣着一朵不知名的花。
夜宁听见响动转过身来,见他醒了,便端着糗饵哒哒跑来。
他凑过去,用自己眼皮贴了贴萧令璟额头,然后盈盈一笑:烧退了!
萧令璟却被他突然的凑近吓得不轻,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心脏都快从胸腔中蹦出去。在姑娘起身后,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只觉脑袋嗡嗡响,还有些耳鸣——
夜宁却浑不在意,转身就给他端来了麦茶和糗饵。
他指尖点点,在萧令璟的小臂外侧写字,说他已经知道了被子的事,他指了指洞口的雨,然后双手合十冲萧令璟拜拜两下,算作他的道歉。
而后,夜宁又将托盘推过来:给你吃呀。
萧令璟看看麦茶和糗饵,慢慢撑着坐起身,一瞥眼,却看见床边石台上的陶盆,盆内盛着清水、盆边虚虚搭着另一条冷巾,而在陶盆后,还有一壶烈酒,闻着倒像辽东的烧刀子。
看来……姑娘又照顾了他一夜。
萧令璟心中感慨,将巾帕放到陶盆边,哑声再次道谢:“给姑娘添麻烦了……”
夜宁怕他又念经,忙摆摆手,后退几步回到石桌边。
糗饵同粉餈一样,都是军中常见的干粮。麦茶有些凉,却依旧能尝出那股馥郁的麦香。萧令璟也不挑,就着茶水嚼了七八块,炒熟的粗粉磨在齿缝间,到叫他吃出几分怀念的味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