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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一刻李沽雪忽然问:“小傅是怎么回事?”

温镜笑而不语,抬起下颌去找他的嘴唇。谈天说地怎么够,当然还要胡天胡地。

李沽雪敏锐地嗅到一丝不同寻常。傅岳舟的经脉是他亲自动的手,到底如何能转危为安?更不同寻常的是,他发现不仅仅是温镜不愿意告诉他,来看望的钥娘、温锐,还有折烟他们,都避而不谈。如今还有什么事两人之间不可谈?且一个人不肯说或许是他不想说,一群人不想说,那么只能是有人不许他们说。尤其温钥那个神色,欲言又止神思忧悒。

这事,李沽雪打量还是要亲自问傅岳舟。也没什么,早晚的。

这日傅岳舟来探病终于被李沽雪逮到机会——穆白秋跟着来了仙医谷。有正经的传人李沽雪这个半吊子得了闲,向傅岳舟递一个眼色。傅岳舟往门里张望片刻示意借一步说话,李沽雪带他到药圃,还在寻思如何开口,倒是傅岳舟率先道:“我知道你想问我如何痊愈。”

开门见山,李沽雪诧异望他。这几年傅岳舟变化很大,目光沉了许多,从前看见个衣衫不整的容五都要磕巴的青涩青年,那个瞪大眼睛追着李沽雪问:李兄,你你你你是不是和他好了,那个满目热忱坦诚的青年,在如今的傅岳舟脸上几乎已看不见。

傅岳舟沉稳道:“我知道当年我经脉里的毒是你下的手,我还知道广陵镖局是无名殿下的手,我问你,这帐怎么算。”

李沽雪默然,也是交过命的兄弟,然而接广陵镖局案子的时候岂能算到,也是一笔糊涂账。他掌中归来利索掷在地上:“我还你一命。迟早要还,但要等一等,等我…”

送走他。

傅岳舟目光落在漫山的竹海,眼中映出一片沉郁的苍翠,良久之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道:“李沽雪,你我萍水相逢,你谈不上对不住我,你对不住的是温镜。”他告诉李沽雪,“我死里逃生,是有人以命相救的缘故。你的命还给我,不如还给他。”

而后傅岳舟说出了一个秘密,一个温镜曾请求所有知情者都不要外传的秘密,这秘密听在李沽雪耳中先是惊愕,而后心中弥漫起难以言喻的喜悦。

喜悦也是释然,仿佛是哪一夜误入黑暗的梦魇,惊怖挣扎无处可逃,忽然大梦醒来,睁开眼看见熟悉的床榻和帐子,四肢百骸逐渐恢复暖意,这时人会生出一种死里逃生的错觉:原来是魇住了,正是说呢,我怎可能果真遇到如此可怖之事。

“…三途殿秘术,阴阳两生散…置换血脉,无论任何蛊物毒素都可转嫁于人…只是须得此人心志坚定,过程中须以内力相辅…”

一番话听完李沽雪心中久违地松快,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再好不过。忽然他又想到:“得想法子他本人不能知道——”是了,本人一定不知情,傅岳舟就肯定不知情,无论是谁救的傅岳舟,让别人牺牲性命来救自己,以傅岳舟的性格若是知情肯定不会同意。

傅岳舟给了他肯定的答案,三生定魂香一燃,温镜不会知道。

李沽雪忽然问:“当年是谁救的你?”

傅岳舟面色沉重非常,不过还是回答了他:“是老付,在金陵三途殿,霞儿亲自动的手。”

啊…李沽雪呆一呆,原来是付听徐。付听徐?那个遇事跑得最快的付听徐?满嘴放炮、胆小又惜命的付听徐,为了朋友竟下得如此决心。

他都做得到,李沽雪在心里想,你有什么做不到?等等,是在金陵?那么…付听徐本就有病在身,怎么经得住无名殿的手段,那么那一年秋天…温镜发间服丧,大约是刚刚送走付听徐。还有之前点在长安城外龙首渠的河灯,想必也是告慰付听徐在天之灵。

这时傅岳舟又道:“你要想好,几乎是清醒地将他经脉中的毒素吸纳进你的体内,相当于送自己去死,这当中但有犹豫功亏一篑,你二人都活不了。”

李沽雪笑起来:“请付姑娘着手准备罢,我想好了。”早已想好,想过千遍万遍,或者根本不必去想。也许,万一没坚持住出了差错,那倒也好,生同衾死同穴,倒了却此生心事。

这日温镜迷迷糊糊醒来,看一看外头的天,不太亮,不知是天光将暮还是朝霞未升,一片晨昏不定里他看见守在榻边的李沽雪。只觉得今日李沽雪神情格外专注,又听见他操着低醇的嗓音慢慢开口:“接近你我是别有用心,后来我始乱终弃,再后来我出于师恩,出于皇命,多次置你于不顾,甚至…最后关头我还险些与你兵戎相见,温偕月,你忘了我罢。”

温镜笑一笑指他:“你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