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镜没理他,转而瞥向阶下几人:“汉成帝出了名的荒淫无道,你们将陛下比成帝?”
长使一凛,立即找补:“微臣并无诋贬陛下之意,古之贤主也不乏先例,譬如光武,中兴之功彪炳史册,然元后郭氏无过被废,引后世非议,一世英名毁于一旦!陛下!”就差声泪俱下,“陛下功德不逊于古人仁之君,万万不可重蹈覆辙!”
景顺帝内心里满意无比,表面上依旧假模假式地问温镜:“温卿,你说呢?”
“我说,”温镜面无表情,“本朝帝传三世,无一人能与光武相提并论。”
座下立刻沸反盈天,指责他目无尊上口出狂言,竟然还敢妄议先帝和圣祖皇帝的功过,他冷然地注视着这些面孔。
同一时刻,温钰带着人在崇仁坊和里头驻守的无名卫对峙,宫中人人都瞧见的响箭崇仁坊自然也瞧得见,温钰神情稍微松一松,一旁穆白秋道:“既然宫门俱在掌握,我便预备进宫。”大批已经入朝和还未入朝的文人士子早已候着,温钰颔首,穆白秋又道,“盟主似乎胸有成竹?”
温钰笑道:“不及穆楼主胸有成竹,天下文人悠悠笔墨,谁不畏惧三分。”
起初得知穆白秋和先帝废后穆氏沾亲带故,温钰惊愕无比,云生海楼竟是北朝皇族之后。后来穆白秋引见,温钰见到丘禾,见面第一句这位宰辅大人道:“自古无情帝王家,为人后妃之惨烈下场,我全族与白玉楼同悲。”
原来穆家也有冤屈——史书上都写先帝废后穆氏善妒刚愎,因此才失了圣心,还牵连出母家的巫蛊重罪,但其实绝非如此。穆氏本人温良恭俭让占个齐全,乃先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定下的正妃,而只看当时穆氏家里可是封了异姓王,即可知其从龙之功。开国功臣家里的闺女指给要继位的儿子,这也是为了江山稳固。
可是众所周知,古往今来有几个开国功臣能善终,穆家被清算,先帝恐怕早就从圣祖皇帝那里得到了旨意,一切只待时机成熟。穆氏没有留下血脉,唯一生下来的嫡子三岁时夭折,而传闻她曾数度有孕,皆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未能保住。如今瞧来,她的好夫君是绝不可能让她诞育子嗣的,可见帝王家是真无情。
穆白秋拎起腰间判官笔,精钢闪烁锋芒毕现,而他眼中锋芒是笔尖百倍,温钰也将晴时把在掌中,一片夜色中两者交相辉映。
刀芒其锋,笔尖其锐,穆白秋道:“古者记事书於简册,谬误者以刀削而除之,今愿与君借刀笔,改青史之谬。”
说罢他向温钰一拜,温钰利落回拜:“诺。”
麟德殿。
温镜声音高昂冷凝无比:“‘上以天下既定完念功臣,皆以列侯就第’,光武赤心柔治,保全功臣,东汉开国三百六十位功臣皆得以善终。敢问诸位,本朝的勋王列侯,从北魏丘穆陵氏到居庸温氏,如今还剩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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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古者记事书於简册,谬误者以刀削而除之。李贤注《后汉书·刘盆子传》
上以天下既定,…《后汉书》
第271章 二百七十一·我来欲借先生笔
九犀玉阶上青年傲然而立,声声质问如有实质:“谁敢忝着脸面夸比光武?尔等不怕玷污往圣。”
你们喜欢避重就轻,知道无名殿和居庸旧案不好拿捏,便先拿治云皇后的诏书说事,温镜却不许他们躲这个清闲,直接点题:来吧,咱们来说说居庸温氏。
满座悄然无言,郦王府长使脸红脖子粗,因为这话确实无以作答:本朝别说六个异姓王陆续被满门抄斩,三朝间就连李氏亲兄弟都被赶尽杀绝,什么叔伯表亲一个没留,无论是本家还是旁支统统厮杀殆尽,旁的本来就不姓李的大小军侯自不必提。
这时最前排有一人出列,他既不穿紫也没有着绯,而是一身玄红装束,行至殿中朗声道:“启禀父皇,这位温大人言语间好生颠倒黑白。先帝穆氏荧惑善妒,牵扯出穆家兴巫蛊之祸,本朝温氏更是勾结外族意图谋反。他们有负皇恩在前,即便是祖上有天大的功勋,然而功不抵过,这与保不保全功臣分明是两码事。”
称一声父皇,想来这位就是今上三皇子郦王了。景顺帝就差老泪纵横:真是朕的好儿子,温镜冷眼看过去:真是我的好“兄长”。
温镜“哦?”一声奇道:“温氏获罪时郦王殿下不过外傅之年,穆氏获罪时您更是还未出生,怎么说起‘巫蛊之祸’、‘勾结外族’能如此笃定,倒像是亲眼所见一般。”
郦王不肯相让:“即便未能亲眼所见,诏书之中直指本王母后参与陷害温氏,为人子本王自然要为母申辩。敢问这位大人,观你年纪只怕比本王还要小几岁,你也未亲眼见过,你又与此案无关,你又是以何种立场要求重审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