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内侍换了一班人,清心殿当值的宫人训练有素,步履无声,只有衣衫婆娑间簌簌的声音,又过一刻,殿中两人呼吸平静下来,李沽雪低声问:“奏表有把握么?”温镜点点头,李沽雪有些沉默,不过还是道,“天理昭昭功过在鉴,祝你心愿得偿。”
这时张晏吉来传,温镜不及答话只深深看他一眼,大步向前殿走去。他步履如风,是这样轻快,忙活了这么多年今日终于可尘埃落定,温镜狠狠舒一口气。
…
彩云殿偏门行出两名宫人服制的女子,一名梳垂面髻,低着头快步前行,另一名道:“娘娘,至多说一刻钟的话,再久便实在引人注目,传到陛下耳朵里免不了又一顿斥责。”
梳垂面髻的正是云是焉,她轻蔑道:“他也就斥责斥责,还能如何?殿中省大半是我的人,皇宫尽在禁军之手,说句犯上的话,即便我明儿就请他做太上皇,他又能奈我何?”
吴记楼中地字掌阁头垂得很低:“那一位已经进了清心殿,果真不必属下派人阻拦?”
韩顷叹道:“我料到他要进来面圣,没想到这么快…不必,随他去。”
地字掌阁惴惴不安:“恐怕温少卿的进言对咱们不会很有利,若是陛下追究起来…?”
手中一枚竹筒扔在脚下火盆里,噼里啪啦一阵响,韩顷冷冷一掀嘴角:“君臣几十年我还不知道他。倘若他有心追究,景顺十一年就会追究,处死温擎的旨意发出去前就会追究,真等得到今日?放心罢,温镜进去是自找死路,我就等着皇帝替咱们斩草除根呢,也不枉我替他忙前忙后这么多年。”
当年景顺帝就没有手下留情,没道理事到如今故人皆不可见了反而手软,韩顷心里好整以暇,若论体察圣心,论对皇帝的了解,他自信天底下无人能超过他。
白玉楼上穆白秋正邀温钰手谈,穆白秋落一子奠定胜势,冷不丁温钰问:“为何忽然改奏表。”
穆白秋不答反问:“那么温楼主又为何同意了呢?”
温钰沉默良久,脸上已没有昨日钥娘生辰宴上的欢欣:“因为你说的或许有理。沉冤昭雪,若这个‘冤’帝王钦定时原没有受蒙蔽,只怕…”
他一摇头:“且让他进去试试,或许呢。”
风流蕴雅的客人微微一笑,附和道:“或许呢。”
…
清心殿前殿,景顺帝看罢奏表没言语,半晌才屏退左右朝温镜问:“这是温擎当年留下来的?”
?哪来的重要么?温镜躬身答道:“并不是。”他心下微疑,怎么跟设想的不一样?最不济,父子两个怎么也得为着含冤而死的温贵妃抱头哭一场吧?忽然温镜心里陡然升起一些警醒,不能说这些年一直在查,否则皇帝会不会觉得他是带有目的接近?虽然事实如此,但这恐怕犯皇帝的忌讳。
“是前两月偶然得知。”温镜略一思索,将锅一股脑扣在兴平侯头上,说是他临死前透出的消息,想求自己救命。兴平侯楚家和云氏不睦多年,着手查些云氏的错处这说得通。至于兴平侯是怎么查到的,您把他从地底下传上来问他去呀。
果然景顺帝神色一松,向温镜招招手,待行到龙椅跟前又握一握温镜的手,又在他鬓角拍一拍,叹道:“好孩子,你听说这些话能来问朕,朕很高兴。”
温镜躬着的腰觉出一些僵硬,他听见上首的老者絮絮的声音:“…楚氏小门小户出身,外貌小谨,内实险詖…”
“惯会在这些边边角角上谗佞…”
“…多少年前的旧事…犯上谋反之人说的话,不可信啊。”
不可信?温镜手心洇出一层汗,您查证了么为何就认定不可信?他喃喃问道:“是因为臣母家也是犯上谋反之人?”所以我说的话也不可信?
景顺帝握着他的手紧一紧:“你母妃是你母妃,你母家是你母家,至于你,你是你,就更与他们无关。好孩子,”景顺帝语重心长,“这件事当年真相到底如何,早已无从论处,你且看如今朝中,幽州眼看又要起战事,千头万绪,重提旧案只会朝纲失稳,酿成大祸。”
幸而景顺帝抚在温镜手背,若是摸在手心便能摸出一手的冷汗。温镜头垂得愈发地低,掩饰自己颤抖的嘴唇。他恍然惊醒,原来、原来压在他们兄妹身上重逾千钧的冤屈、刻骨的仇恨,在他的另一位至亲的眼中是如此地无足轻重。十余万白骨覆雪,二十年忠魂无归,搁在帝王案头俱抵不过四个字,朝纲失稳。
那么为何,为何要答允自己问生母身前事?白玉凤璧贴在温镜胸口激起一片冰凉,为什么做得如此深情模样?龙凤呈祥,凤乃皇后徽帜,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若非是你这真龙天子心中认定之人,为何要赐凤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