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页

这话怎么好接?连张晏吉都闭着嘴装哑巴。

这时却听景顺帝略振奋起精神,兴致勃勃问李沽雪道:“李卿,你那位朋友,仿佛姓温的,他也没有成亲么?”

不是,还念叨呢您?可是顾不上气不顺,提到温镜李沽雪心里立刻一阵刺痛。两人如今…是再无可能,只能这般,在旁人议论里才能正大光明提起彼此一二,除此之外,大约真正是要形如陌路。李沽雪垂着眼:“回陛下,他也没有成亲。”

却听景顺帝又是一叹:“那他家里倒也不催促…他有家里人么?”

无端地李沽雪心里一阵警醒,于是不动声色道:“似乎并没有。”

景顺帝“哦”一声,兀自道:“能在摄武榜擂台拔得头筹,自是下了一番苦功,想也是不会在这些个儿女情长上浪费心思…李卿,当日最后一场,他打重剑那一场,你再跟朕讲一遍?”

咸阳摄武擂台,真是讲了没有二十遍也有十八遍。李沽雪觉得自己是不是该写成话本,干脆召个说书先生进宫得了。

他耐着性子说了半晌,景顺帝又看一会子茉莉,对张晏吉道:“天儿渐热,这花枝子香气太浓郁,搁在殿里头熏得人脑仁子疼,晚上也不得安寝。去告诉贵妃,往后不必日日送来。”

啊,这有十来年了罢?披香殿的茉莉花不能进清心殿?真真是头一遭。张晏吉连忙指挥着内侍将花瓶子撤下去。李沽雪心里啧啧,他还记得韩老头早年的教导,但凡宫里能让传出去的话就没有闲话,看来最近贵妃和她的茉莉枝是要被传一传“闲话”。再想想他进殿前兴平侯的殷殷切切,看来兴平侯也注定要失望一番。

·

李沽雪得到信儿,说韩顷要先大军一步回朝,不日就到长安。师徒俩俱是爽利人,不搞那些出城相迎的花把式,这日韩顷直接将徒弟叫来吴记。吴记小楼一切如旧,李沽雪进来的时候韩顷正伏案写字,他站过去给摆上笔洗又磨墨,不过目光始终钉在自己手上,并没有往那张笺子看哪怕一眼。

韩顷最后一笔写完,李沽雪才在下首坐下,问师父边关之旅是否顺遂。

“顺倒是顺,”韩顷道,“只是长安的四月天原是最宜人,今年为师倒没赶上。”

他看着自己唯一的这名弟子,年纪渐长,生得愈发英俊,却不知是像了谁。除却一双瑞凤眼像足了他生母家的人,其余真是瞧谁谁不像。不过无妨,品性是让人省心的,韩顷问过手下,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李沽雪公务皆是在宫中办完,并不来吴记。韩顷知道这是表态:您老人家的位子给您留着,咱们没有欺师灭祖取而代之的念头。

这时李沽雪开口,先头第一件,他将皇帝对楚家和九皇子的意思含蓄回禀一遍,末了他问:“师父,兴平侯和贵妃到底会有什么异动?”

韩顷到底是有些年纪的人,千里奔波使他面露些疲色,他便多少带着些疲惫道:“陛下既能料到便不算异动…沽雪,为师很高兴。”

“哦?”李沽雪安生坐在下首,腿规规矩矩收在桌案底下,是很端正的跪坐,“居庸关有何喜事?”

韩顷看着他忽然道:“边关只有战事哪来的喜事。我很高兴,是因为你,你没有辜负为师的期望。”

李沽雪笑一笑,他知道韩老头是说,面对皇命和师命他选择听从师命。他不禁想,我的好师父,我岂止这一件没辜负您。

他面前浮现出温镜的脸。

那一夜白玉楼上烛光明灭,温镜笑得伤情又决绝,因为他李沽雪选择相信自己的师父没有选择相信他的阿月。李沽雪思及此神色寡淡下来,再开口便含了两分自嘲:“师父离京期间是没出大乱子,徒儿幸不辱命。”

这是他做出的选择,既然已经选了相信师父,那他只能信到底。

无名殿三十年,三十年不成家不留嗣,不是在宫里就是在吴记,夙兴夜寐忧君之忧。然而无名殿身份尴尬,很多时候朝臣对他们敬畏多过敬服,李沽雪知道,无论表面上多恭敬,师父其实在朝中名声毁誉参半。有时候李沽雪真的难以想象,是什么信念支撑着师父过了一年又一年。以他自己为例设身处地想一想,他觉得除非是温镜,否则他可能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生出这样的信念。

不为名不为利,这样的人做不出陷害忠臣的事。吧。

这边李沽雪在心里估量韩顷,韩顷也在估量他。先前是在想这孩子的相貌,这会子是在想他的性子。要说杀伐决断,李沽雪也有,但时不时露出的重情重义,韩顷真是想不通他这是像了谁,或许是像了他的生母。

且又做得几个月的代掌殿,这孩子,当真还还与自己一条心么?估量来估量去没意思,韩顷眼睛一眯,心想我且试他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