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页

唤作张公公的内侍笑笑:“这主意好,午膳还未用,先灌一肚子酸汤谁受得住,去换蜜丸来。”

御侍医领着两个掌药连忙退出去,景顺帝叫一介宦官替自己拿主意也没见生气,只一味发呆,张公公遂陪着劝:“要不然先传膳?”

景顺帝其实身子骨尚算硬朗,既没有枯瘦成一把病骨,也没有圆润到大腹便便,甚至脸上斑也不甚多,躺一刻精神头养回来些,越发显得精神矍铄,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丰貌。

只是他精神虽好神情却不大好,直勾勾瞪着帐子顶上活像见了鬼。殿中皇帝不出声谁又敢出声,侍立的宫人都是清心殿带来的,再知机也没有,一个个垂首默立,真的好像满殿没一个活人,都是鬼。

忽然景顺帝叫一声:“晏吉。”

“哎,”张公公上前一步,“陛下?”

景顺帝喊完人却又不再吱声,一心一意入定似的愣起神,张晏吉也不见怪,侍立榻旁假装自己不存在。过不多时外头进来一名内侍,凑近张晏吉说几句,景顺帝仿佛瞬间惊醒,寒声问:“何事?”

传话的内侍立即吓得一个激灵跪趴在地,张晏吉拍一拍他的肩向榻上道:“陛下莫急,是仪銮清点安顿完毕,咱们带来的人毫发无伤。”

景顺帝眼睛又转回帐中,随口问:“还有呢。”

张晏吉连忙又道:“咸阳有司办事不利,玄殿原本驻扎在此,人脸也熟,要查也轻易。只是李大人晌午犯了圣驾,正在外头请罪呢。”

玄殿李大人,这名近臣想必是十分可靠,说起他景顺帝肉眼可见地神情松泛一些,并没有要问罪的意思,他叹息:“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能臣,今日两名叫朕恕罪的臣子却最最是无罪,不仅无罪而且有功。”

他这话张晏吉不知为何一时没敢接,只是快速冲跪在地上的小内侍挥一挥袖子。待人出去张晏吉才小声道,“那一位冲撞圣驾的校尉,不如奴才做主发落了罢?”

皇帝刚刚说人家有功,他后脚就主张发落,实实是胆大包天。到底多胆大,只瞧御侍医和小太监的诚惶诚恐便可知帝王平素的积威,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犯上”,这位张公公即是这般胆大。然而景顺帝依然没治他的罪,只是摇头:“先看一看…看看再说。”

·

外殿等着觐见的人很多。

首先羽林卫两个千牛将军,自知临阵逃脱是重罪,垂头丧气等着领罚。此外咸阳大小官员没有一人想着追查火药、修缮城墙、统善伤员、安顿百姓,最初的惊慌过去,这些人从城门口齐刷刷涌到咸福宫等着面圣。也不能怪他们没有办实事的念头,顶头上司都没这个心思咱们想有什么用?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府令带头颤颤巍巍趴在地上愣是没挪过地儿,指望他手底下谁站出来顶事。

事可以先不办,罪名先试着洗一洗,说不准能在陛下面前混个顺眼,万事大吉。

因此,追查城门火药的担子便一股脑落在无名殿肩上,李沽雪忙完手头事务匆匆进殿,一抬眼先看见人群外缘溜溜达达的温镜。

温镜起先倒没看见李沽雪,盖因他是面朝大殿一侧角落里的立柱站着,两面殿门都只能看见他一个背影,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他便施施然转过身,听见这人问:“在看什么?”

“在看这柱子,”温镜坦然回视,“这柱子好啊,是不掺假的剑南道上等白楠,每棵树龄皆逾百年。”

稍稍凑近,温镜狡黠地眨眨眼:“我家的。”

李沽雪嘴唇上下一碰,含着压低的声音道:“今儿城门的火药是不是也是你家的。”

温镜无辜摇头:“我家没有火药生意。”

李沽雪长眉紧锁:“你们那位司兵我亲自问过,说那几架车上的货他曾一一查看,外头包的一层满满的椒实无疑。阿月,椒实你说妙不妙,可将火药的气味遮掩得无影无踪。我若记忆无误,十天前你才管你哥要来一批椒实,是不是?”

两人离得过于近,温镜眼睛正对着李沽雪的嘴唇,他便盯着面前这这副唇舌轻声问:“那又如何?即使现场出现椒实也不奇怪,年节上城门外爆竹刚燃过一轮,地上散些椒实再寻常不过,谁又能证明咸阳五陵门外的椒实正是我白玉楼运来的椒实?证据呢,你们无名殿办事不讲证据吗?”

这年代爆竹里混些椒实乃是习俗,椒实价贵又寓意多子多福,二来能掩盖些火药刺鼻的气味,温镜这话合情合理,李沽雪却听得忍无可忍:“你真以为无名殿我当家?目前这情形我们掌殿或许要来,到时候你怎么办?”

温镜只看见他两片嘴唇开开合合,如同打定主意招蜂引蝶,心里涌出一半欲望一半理智,理智在想,掌殿?听起来是号人物,是不是就是朱明提到过的大boss?另一面欲望在想,这副唇舌我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