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中景象不像全是编的,一会儿说左手边两座仓室,像是粮仓,一会儿说寨中还有竹竿起的渔屋,藏在底下泡了一天。须知真正身在其中,不会上来就说得出来山寨统共多少屋舍,真的亲身经历过的只会是这等杂乱无章的所见所闻。仓促间又是人生地不熟的土匪寨子,哪有人就分得清东南西北,只会说上下左右。
温镜估摸着竹屋是真,火烧粮仓就实在存疑。九嶂寨凶名昭昭,单枪匹马杀出来就很难以置信,搞那么大事还能全须全尾地出来?寨子里住的是山大王又不是活菩萨。这汉子大约,温镜猜测,这般虚张炫耀,这类人往往越是缺什么越是爱掰扯什么,说的是火,其实大约应该是水。寨中渔屋水寨的描述又真切,想是亲眼所见,他应当是顺着水路潜游出来的。
却见这汉子酒足饭饱,四处打听有没有短工,拍着胸脯说他力气管够,温镜心里一动,向他招招手,示意他跟着出了驿馆。
他二人都没注意,他们前脚出去,客栈二楼上就闪身转出几名玄衣客,当中为首的一位腰畔佩剑,胡子零星,瑞凤深目,目光探究。他沉声吩咐:“你们先行一步到咸阳,先四处探听消息,不必有动作。”
另几人抱拳称是,而他自己则默立片刻,遥遥看向温镜和壮汉离开的方向缀了上去。
这边厢壮汉眼见跟着这位“新主顾”走得愈发僻静,瞧了几眼这人的深色幂篱又瞧不清楚面貌,便狐疑地问:“郎君家里要做什么工?”
温镜怀中摸出一锭银锭掂在手里,慢慢道:“我在此地遗失了一枚玉牌,想请你寻来。”
汉子的眼睛立时盯上那锭银子:“就这样?什么样的玉牌?在哪儿弄丢的?”
温镜领着他已步入山野,瞥他一眼道:“你从哪里游上来的,就是哪。”
汉子神色一僵,转身就想走,温镜一瞧,心知与他猜的相当,遂一把剑客客气气把人拦住:“你指个路,我不为难你,也不向旁人多言。”
汉子无奈带路,顺带把他怎么顺着水自己逃出来的情形交代了个底儿掉,说是水流又深又急,还有几处瀑布,十分凶险。几次又想信口胡诌,温镜轻飘飘眼神一瞟他只得老实。
到得地方,温镜发现此处水域倒没有那么深。他幼时在南边挨着水长大,这么点深度还真不放在眼里。环顾四周,岸边杂石堆砌,还有个火堆痕迹。汉子指了指烧黑的木堆:“就是这里,我上来在这里烘干衣裳才敢下山进城。”
温镜又问:“你们一行多少人?”
汉子有些欲言又止,不过还是说:“十七八个。”
温镜又道:“老哥瞧来也是走南闯北,颇有见识,传说九嶂寨有五千寨兵,你看呢?”
那汉子听到这话便挺起胸膛,大着嗓门道:“那可不!我走过的地方可多了!五千人?我看不止!少说翻一番!”
温镜一思忖,咸阳驻军都没一万呢,这汉子说翻一倍恐怕也得翻回来,看来五千之数也大抵相当。罢了,还是要亲自去看。温镜心思抵定,冲大汉一抱拳:“多谢,后会无期。”说完也不等回话沿着河畔飞快行去。
汉子定睛一瞧,方才还在眼前的瘦高长条儿青年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踪迹,步伐看似不紧不慢,实则一瞬间蹿出好几丈远。他张大嘴巴,好半天才缓过神,掂了掂手里的银锭脚底抹油一溜烟儿跑走,边跑边自言自语道:“我滴乖乖。”
此刻林中被这手轻功惊到的还有一人,正是自客栈尾随而出的李沽雪。他此时隐在树梢上,无声地注视着温镜渐行渐远的身影。那身影看似毫无章法,飘飘悠悠,一步步踏出去皆好似率性而为,实则毫无破绽,快而不乱,根本看不清那人何以借力,划出去快得只余一道残影。
清风乍起,李沽雪喃喃自语:“…碧云行天。”
江湖上轻功好的人很多,好成这个样子的却不多,李沽雪自问都数得上来。会这么巧,是…他。这个声音这个身手,还有那把剑,李沽雪险些稳不住身形跌下树去。
可师父说不能上九嶂寨。
无名卫不能踏足的地方通常有两种,其一是上头也摸不住拿不住的地方,其二,干脆就是上头的地盘。第一种不让他们去,是怕他们一个不小心小命不保,第二种则是怕大水漫灌龙王庙,自家伤着自家人。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好相与,李沽雪简直没有犹豫跟了上去。
因缘际会,两个要“滚”去咸阳的人,不料在半道上先撞到一处。
第176章 一百七十六·只有中天月影孤
九嶂寨实在不像一座匪寨。温镜溯水而上,踏遍山间不见山寨,终于日暮时分在一片山谷里头瞧见了一座竹子削成的牌坊,上书“九嶂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