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镜叹口气,说多少遍非不听。即便秦国夫人一张告示引人误会,但明逸臣未免也太过偏执,一门心思将自己对楚玉霁的求而不得怪罪在温镜头上。或许就是这样,心怀善意的人难以看清世人,他们总是用太美的眼睛看世界,可是世界藏污纳垢,灰尘迷进眼睛他们流下泪来。心存恶念的人则很难看清自己,他们固执地认为一切恶果和不幸皆是他人的罪过。
你是什么样的人,你看旁人就是什么样的人。
温镜无语片刻道:“也罢,随你。你还有什么话带给楚玉霁?”
明逸臣瞪着眼睛看向天际,他一旦不故作姿态,面目还是挺俊朗的,此刻他俊朗的面上目光悠远:“那年乐游原初逢,她穿一身鹅黄襦裙…就说我远行,请她再觅佳婿,不要挂念。”
温镜手上一顿,难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竟然是真的,倒是良心发现。
忽然明逸臣咳出一口血,面上显出厉鬼一般的神色,嘶声喊道:“不…不!岂能就这么让她好过!我多方经营,研制忘忧,苦练武功,出人头地,我是为了谁!凭什么我死了她要好过!你也是,要你好心!告诉她!我是为了她死的,叫她一辈子愧疚,一辈子心病!哈哈哈,最好早日下来陪我——”
他没说完便被一剑贯穿喉咙,再说不出一句话。
那喉间的剑却不是采庸,温镜用的是明逸臣的剑,他垂眼看了地上的尸身片刻,默默揪着领子将人提起来,自言自语道:“采庸不沾渣滓的血,走吧,给你找个埋骨之地,扔路上这不破坏环境么。”
第170章 一百七十·回首初惊枕席尘
李沽雪能下地这日正值立夏,他打吴记出来抬头瞧了瞧大亮的天光,没想到刚刚走到胜业坊却见熏风忽敛,晴空怒遮,天边滚滚的一道雷声响起竟然是要下雨。他低头笑笑,步子却没变快,溜达进胜业坊的十字道。
迎面过来一名少女,正是邻家门上夫妇家里的那位。家生的女孩儿当半个小姐,这姑娘年纪渐成越发秀丽,看见李沽雪先是一愣,而后眼眶红起来,扭头跑了。
哎?这丫头以前见着自己或羞怯得不敢上前,或大着胆子搭两句话脸都红得不成样子,今日这是?罢了,李沽雪摇摇头,今日他也没心情与人周旋,抬手推开门慢慢踱进自家院子。
院中一切如旧。
几乎与月前匆匆离开时没有任何区别,除却春日里开的花一应凋谢,旁的景物一切如昨,也如从前…从前阿月没来时他在此间独自度过的那么多年。真是奇怪,李沽雪掀开垂蔓进到内院,心里纳闷,阿月在这里统共没待几日,为何这里便显得如此空旷?仿佛从来是该有那么一个人似的。一转眼又看见廊下摆的琴,琴案倒干净,只是,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和背上都火辣辣地疼起来,只是如今弦冷音绝。
这怎么好呢,他微微苦笑,难道从此不敢碰琴筝?
里间书案上的书页愈加触目惊心,李沽雪翻过一张一张的字,还是阿月练字留下的,他这字真是——陡然间他手上停住再翻不过去,一纸如梦,是有一日两人执手交颈写下的字。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
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
谁能别离此,李沽雪心中一痛。奈何世上最不费吹灰之力,如振落叶,如拾芥草:人间离别。
他匆忙掩好书案回到院中,他在葡萄架下徘徊,心里琢磨,经此一事恐怕韩老头会着人跟他一段时日,等到葡萄长成时候再看看能不能想法子给扬州去封信。写信,又写什么?李沽雪心里琢磨着信步走到卧室,推开门,他当即愣在原地,因他的榻上坐着一个人。
“阿月!”李沽雪难以置信道,“你、你怎么…?”
温镜示意噤声又招招手,两人离得近些才皱着眉轻声道:“你知道有人在监视你家吗?”
李沽雪握着他的手简直有些语无伦次:“我知道,你怎么没回扬州?我知道有人跟我,那你、那你进来被发现没有?”
“没有,我在秦国夫人府改换衣装才来的。”
李沽雪手上一松:“你先去的秦国夫人府?”
“嗯。”当日他处理好明逸臣的尸首,又逡巡几日,确保无人追查后折返回长安,来胜业坊发现好几个钉子,无奈只得先去找楚玉霁。
李沽雪又问:“楚家娘子还好吗?”
不很好,温镜摇摇头。关于明逸臣他并没有编瞎话糊弄,而是将事情原原本本讲述一遍,是非对错交给楚玉霁自己判断。他是怎么对楚玉霁讲的便也是怎么对李沽雪讲的,末了李沽雪愕然半晌才道:“怪不得两仪门遍寻不至,原来已经…尸首怎么处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