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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老老实实说不认识。

裴师呵呵一笑:“此乃吴茱萸,尚在花期,待八月里硕果累累,说不得你或许便在药铺见过它的果实沥干筛晒之后的模样。吴茱萸散寒降逆,《春山诀》温火内敛,秋冬季节进补这个,或有些裨益。”

嗯?我已经到了需要进补的年纪了吗?温镜称谢。裴师满意点头,又领着他转到竹舍另一面,这里的药圃生着不到膝盖高的青绿草植,塔形茎,片线叶,看去是最寻常不过的山野路边的杂草。未及裴师发问温镜便笑道:“裴师,晚辈于岐黄之道实在知之不详,不认识裴师的珍草。”

裴师也笑:“甚么珍草,野花杂草罢了。只是有些野草也须当心,比如这一味细龙胆。”

他折扇收在掌心:“寻常人少进些可清肝利胆,但有些人却要敬而远之,”他望了温镜一眼,“脉上有陈年旧伤者,譬如你;功法冷厉者,譬如屋中那位小友,都不宜多用,他比你好些,你最好沾都不要沾。”

温镜觑他神色不似玩笑,连忙郑重称谢,可是转头一想,好好的他干嘛吃这个什么细龙胆?

那么裴师提这一嘴是什么意思?等等,温镜忽然手心发潮,裴师刚刚说什么来着,《春山诀》温火内敛,他知道《春山诀》?

屋内李沽雪终于结束了违反人类食道正常生理秩序的痛苦过程,一盆清水将自己收拾齐整,四下一打量掂起佩剑就要出去。忽然一枚竹叶笺子从他的剑鞘上摇曳而落,他心下微疑,拾起展开。裴师一笔好字混着竹叶清香,寥寥数言,却惊出李沽雪一身冷汗。

竹叶子上写道:无名之主,所求者何?

李沽雪脸上一派惊疑,慢慢又浮现出思索之色,捏住竹叶的手不自觉发力,细嫩的叶脉一点一点碎裂,一片竹叶瞬间化成齑粉。环顾室内,塌边一侧整面墙的桑木粗架,上面一半是盆盆罐罐不计其数,另一半是划成一格一格的药屉,塌边另一侧是一张医案,背靠一面轩窗并几只书箧,李沽雪打开其中一只书箧查看。

不是他有乱翻别人东西的癖好,而是他被一语道破身份,之后惶惑地环顾四周,在一旁的书箧罩子上竟然看见一枚徽记,一枚本该是玄色的徽记,一枚二回三出复叶标,一枚代表无名殿的标记。李沽雪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吧,裴游风这种大佬竟然是自己人?紧接着他想到,裴游风算年纪和他师父相当,且早些年还出过家,哪来的时间加入无名殿。那么他的居所出现玄叶标就更加奇怪,李沽雪透过轩窗看见屋外两人相谈正欢,掌中剑柄一挑,打开书箧。

竹舍外,苍翠的房檐下一袭青衣负手昂扬而立,盯着那片青色温镜终于下定决心沉声问:“裴师是否认得家父温擎?”

裴游风身姿凝矗未动,一动不动地望着庭中花草,久久没有回话。

但他已经作答!温镜心跳得飞快,掌心潮作一团,恨不能立时跑到裴师脑子里看一看他和自己父辈有何渊源,奈何裴师接人待物是十足的温和可亲,但亲和的同时,你也一定知道他轻易冒犯不得。

他、他认识温擎,且种种迹象看来还颇有渊源,他却不肯多言。怎么办?

这时裴师蓦地回首:“不如来谷中小住。”

温镜猝不及防:“仙医谷?”

他迎向裴师的目光,那目光忽轻忽重,轻时只在温镜脸上蜻蜓点水,而后仿佛直穿过他望向别处,那目光沉重时似藏有千言万语,每一字每一句都重逾千斤,然而到得嘴边只有一句:“罢了,传讯牌在此。”

裴游风不再看他,背过身一伸手,掌中躺着一枚灰白木牌,寡淡道:“你那位朋友…待你的朋友收拾妥当你们自行离开即可。”

“裴师?”

裴游风一抛,将木牌扔在他怀中,头也不回地道:“游簌簌送给你的药记得随身携带,再有急事可来仙医谷。”

说罢青绿的衣袖腾地远去,飘飘摇摇,消失在竹篁掩映的庭院深处,再不可寻。

果然,裴游风不是无名殿是人,书箧中是一些无名卫往来的信件,发信和落款都和裴游风没关系,应当是他各种渠道搜来汇在一处。每隔几封信还有裴游风自己的手记,字字句句都没提无名殿,可是张张页页都是无名殿。

裴游风竟然悉心收集了多年以来江湖上无名卫出没的痕迹,李沽雪心下吃惊,这个人,怎么好像在追查无名殿?

他按下纷乱的思绪想看看裴游风都查到些什么,谁知看一眼又惊在当场,只见最上面的一张笺子抬头写:二十六年春,西京胜业、崇业、曲池等数坊命案频发,一旁一列批注:或与阳记有所勾结,待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