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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字阁这座宫殿三层高,还有两个暗层,占地很大,是归档建书的地方,寂静无声。

景顺十一年,十一年,居庸关案是在十一年,李沽雪走过一排又一排的堆到天顶的酸枝书架,终于找到了想找的东西。

温镜在宣阳坊没发现什么可疑迹象,旋即到崇业坊。才刚绕着转了半圈,他脚步一错躲进街对过一家店铺,因他瞧见崇业坊却不是大门紧闭,一队京兆府兵正簇拥着什么人往门里走。他眼角看见一队人马消失在里坊的大门中,放下心,抬眼准备看看自己进的是个什么店,既进来不买些什么东西总说不过去。

然后…然后他看见店里头厅堂敞亮,陈设考究,每张桌子用坐屏隔了,不多不少,五张。他再往酒柜上一瞧,圆肚小湖瓶一只一只地码得整整齐齐,瓶着青釉,酒曰忘忧,白驹巷。

这也太巧了吧。

还有更巧的。

温镜正僵在原地,琢磨着立时轻手轻脚溜出去怎么样,掌柜案后头的青年抬起头,惊讶道:“是你?”

不不,不是我不是我。温镜看见此人苍黄的衣裳,耳边就响起那日在延兴门大街白驹巷里的议论纷纷。现在大约是时辰不对,没人一大早来吃酒,因此这店里五张桌子空着,可是那一日店里店外集中在他身上的目光如影随形,现在想来依然令他有些火烧火燎的无所适从。

温镜硬着头皮道:“白掌柜。”

那青年仿佛听见什么笑话,开怀一笑:“哈哈,我这店取白驹巷,我却不姓白。这位公子再访我店,想必是那一日的酒还算能入口?”

那一日的酒啊,还在客栈搁着呢。哦得空得去将东西收拾回来。温镜道:“贵店佳酿如甘霖清露,令人沉醉。”得想个法子开溜啊。

“在下上逸下臣,族中姓明,名下忝有几间酒肆却不常来,偶尔来两次还次次遇上公子,还是在两间不同的店中,实在缘分,不知公子贵姓高名?”

温镜请他不必客气,报了家门姓名,言明两次俱是路过。明逸臣道:“那更是缘分使然,既然有缘,今日明某再请温兄饮一杯。”

什么毛病啊喂,大清早的非要请人喝酒。温镜左右看看店里就他一人,趁十分好客的店主人打酒的功夫身形一展出了店,一路步履如飞,朝城南行去。

白驹巷店中,苍黄衣衫的男子转过身,看着空空如也的堂中一怔,随即收起温雅的笑意,面上透出一丝阴冷的不满,将手中一只白釉罐子收回柜中。

白驹巷店外,崇业坊门开着一条一掌宽的缝隙,隐秘的角度正可供里头的人观望到街对过的酒肆。一名无名卫见门边的老者迟迟没有收回目光,便轻声问道:“掌殿,那酒家可是本案嫌犯?可需要布置人手盯着?”

老者缓缓摇头,那酒肆有什么,他听说过,做张做致搏个风头的花俏手段,要紧的是方才从酒肆中夺路而出的年轻人。

老者喃喃地自言自语道:“…碧云行天?不应当啊。”

第116章 一百一十六·人间何处不伤神

无名殿二十几年前筹建,至多不过二十五年,这李沽雪知道,他师父掌管无名殿之前还任过汴州上佐官呢。景顺十一年,李沽雪发觉那会儿大约是无名殿人手有限,整理居庸关案卷宗笔记的正是韩老头本人。

却十分有条理,有什么人证物证,证词画押,物证入库,连核对都是韩老头亲自核的,而后推测的是什么罪,最后省台和陛下又怎样定夺,十分严丝合缝。

罪臣温擎,边边角角的不提,主要的罪名就三个,其一,贪赂敛财,上瞒下克贪污军饷;其二,暗通黑水靺鞨,意图反叛;其三,大兴巫蛊鸩毒,犯上弑君。这当中又含糊提到一位温贵妃,却不知是谁。如今宫里的贵妃姓楚不姓温啊,李沽雪想想,好似也并没有旁的妃嫔姓温,他甩甩头放在一旁。

放下卷宗,李沽雪感叹,没想到真是罪臣之后。

只是卷宗里并未提及温擎还有子嗣留在人间,李沽雪转念一想,从居庸关逃到扬州,算算年岁那时阿月已经六岁上,什么也不记得吗?为何从未提过。倒是说起过幼时艰难,可讲的都是些到了扬州以后兄妹几个讨生活的故事。还有经脉尽断,是不是就是逃亡受的伤。

太奇怪了,长子温倦涯,又是已经记事的年纪,再大两岁都能按成年男丁算,却全须全尾;幼女幼子也都平安无事,缘何阿月这中间的倒霉蛋儿受了那么重的伤?

可是,这话说回来,李沽雪手里的卷宗一顿,弑君,那是谋反啊,连诛九族,直系子女竟然逃出生天?

地字阁连排的书架遮天蔽日,上下左右俱一眼望不到边,初春的风似有若无地透过,未知是掀翻了哪一年尘封的案卷,沙沙一响,惊起些经年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