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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老丈掩面叹息:“大约是她闺中的手帕交,城里头好多人家的小娘子罹患此病,唯独我阿梨、唉!我的阿梨啊。”他抻起袖子拭泪,命人将尸首搬回府。

阿梨尸首上原盖着李沽雪的外袍,那袍子是晨起水阁里他死皮赖脸拿温镜的,两人都是男子,身量差不多,于他而言正好,可对于阿梨来说就显得宽大过了头,小厮去抬她,那件外袍不可避免地滑下去,阿梨面目全非的脸立刻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曲诚身边的中年女子发出一声呜咽似的惨叫,跌坐在地。她四十上下,细看相貌其实很周正,只是此时垂着泪,一双远山眉显得有些内高外低,鼻翼两侧的纹路也十分浓重,仿佛隽刻了经年不去的愁苦。

从五官轮廓上看温镜想,又是站在曲老爷身边,想来是阿梨的娘。

曲夫人眼睛死死盯着半裹起来的尸身,缀着红宝石金饰的手细骨伶仃,在半空中伸过去,似乎是想再去摸一摸闺女的脸颊,却或许是太过伤心,终究只颤颤巍巍悬在半道上,无望得仿佛是黑暗旷野里的一盏孤灯。

温镜最见不得人这样,看了看自己已经几乎毫无痕迹的左手,开口道:“曲丈人,我有一个朋友,或许能助阿梨姑娘恢复容貌。”

小姑娘如果真的那么在意自己的脸,这样也算全一全她的遗愿吧。果然曲丈人还没说话,曲夫人蓄着泪的眼睛一下子转过来,十分希冀,估计也作此想,温镜便继续道:“倘若不弃在下愿代为联络。”

曲夫人挣扎着站起身,殷殷的目光望向自己的夫君。

然而人生最悲戚,何止参与商,有些期盼注定落空。

第98章 九十八·一波未平一波骇

譬如曲夫人,她的期盼注定要落空。

曲老丈捋一捋胡子:“多谢温二公子,只是阿梨如今已经去了,生前为了一张脸已是费尽心思,然而皮相终究虚妄,到头来一场空幻,说到底她就是被这张脸所累,老夫不愿她带着这等执念上路,还是罢了。”

温镜不意他这一番话,且看样子曲夫人也没想到,她刚刚明亮几分的眼睛暗淡下去,低着头诺诺立在曲诚身边儿不再吭声。李沽雪拉过温镜,答道:“那便祝愿曲娘子烦忧尽忘安心归去。”

曲诚唉声叹气老泪纵横却依然记得礼数,谢过两人一衣之恩,使他爱女不至曝尸街头,说等过两日家中安顿好了置办新衣相赔,再上门答谢。

李沽雪从善如流送走曲家浩浩荡荡一行人,转头跟温镜嘀咕:“不对,曲老头有问题。”

温镜也觉得有问题,思忖道:“你是说他不是真心疼爱阿梨姑娘吗?”

李沽雪缓缓摇头,不只。做母亲的心肠柔软,想纵着女儿完成最后的心愿,而做父亲的古板,想着尽快平息此事,不愿意替女儿恢复容貌以防再生事端,这仿佛说得过去。可细想之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正如李沽雪先前所问,曲梨究竟是怎么染的病?曲诚说是闺中好友当中有患病的,因此使曲梨也染了病,可事实是这样吗?

“这一片离你家不远,住户往来皆贵胄,曲梨若说有什么好友,想也是与她家世相当的贵小姐,可我记得你说你家周遭没什么人得病。”李沽雪问。

温镜一愣,是啊,当时城北确实相较而言较为太平。不过那也有原因,城北都是一座一座的私宅,人少地方大,贵人们大冷的天等闲也不外出,这就是说阿梨姑娘交好的小娘子当中不应当有人患病,至少不应当是曲诚说的有“许多”罹患此病。

那么阿梨的病究竟是哪里来的?曲诚不愿意旁人为女儿恢复容貌究竟在遮掩什么?

又走几步,李沽雪停住脚步,凝视墙壁:“他这宅子坐北朝南,方才曲诚来的方向像是自正门而出,绕到出事的西北角…”

温镜也看着墙壁,却不是空白的墙壁,而是贴着告示的墙壁,告示上“东海琉璃寺”几个字写得最大最显眼,这告示每隔几丈就是一张,且城北这几家大户,多罗牙耳教的消息自有官府专门遣人来说,而曲诚却口口声声称“东海什么寺”。

只听李沽雪道:“这位曲丈人口口声声‘海上什么寺’,不知是眼睛不好还是忘性太大。”

他明明知道是什么寺!从前奉为座上宾,日日求圣水,还在斋日亲自拜访琉璃岛,当真不知道多罗宗琉璃寺?却装作知之不详,温镜心里一动:“一定是忘性大,我在琉璃岛见过他。”他把在外岛当时看见曲家老夫人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又道,“确实奇怪,方才那个老夫人打眼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孙女的尸身。”

尸身上还盖着李沽雪的袍子呢,是什么,透视眼吗,这其中疑点重重,李沽雪沉思片刻:“嗯哼,曲家,家里是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