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镜眼睛睁得更大:“你拿赃银做征礼?”
李沽雪心说你难道不在征礼还是嫁妆这项上争一争么,难道、难道…李爷心头一阵发热,按捺住此起彼伏的心思,问:“…知道征礼是什么吗你。”
“嗯?”温镜疑道,“不就是聘礼?”
是啊,那你?李沽雪眼前忽然撞进一幅画面:眼前的人儿眼神没有眼下这般清明,衣衫头发也没这般规整,赤身果体地陷在衾被中,陷在…他的怀里。
这时温镜才恍然,笑着拿采庸剑柄碰了碰李沽雪的归来,一扬下巴:“谁出征礼还两说。”
他就这么淡淡笑着,转身牵着马车行到前头,背影很有些潇洒的味道,李沽雪看着这背影五味杂陈。
观音山下十里亭,向西几丈远有棵大榕树,玉梅领着伙伴们候在此处。他瞧见远远儿山路上温郎君打头架着一架马车慢慢行来。玉梅松口气,勉力撑着的身子软下来,口中喃喃道:“可算回来了。”车中的同伴也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年纪小些的却问道:“玉梅哥哥,这才多大一会儿工夫,至于这样着急么?”
玉梅心中一叹,多大一会儿工夫,他真是怕温郎君借口取东西就此再不回来,将他们就这般抛在路边,就像从前的郎主,抛开他们如同抛开一块破旧的抹布。
扬州,他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无论扬州是个什么地方,只要温郎君真的收留他们,无论刀山火海他也要跟着温郎君。
小小的人小小的忠心,看着温郎君踏着一山秋色而来,看着他与后头的李郎君停下说几句什么。也是奇怪,两人也没有戏文里唱的那些个十八相送依依惜别,可无端地便仿佛旁人一句话也插不上,一个人也多不得。
玉梅想起学过的曲子,青青荷叶清水塘,鸳鸯成对又成双。
鸳鸯池,观音堂,鹊桥上,牡丹香,一时间玉梅脑中词曲层叠,却终究一句似乎也对不上。
唱来唱去台下灯暗酒盏空,台上琴师也谢了幕,却原来只余下一句莫待无花空折枝。
可惜李沽雪没学过唱曲儿,听过也没认真听,道理倒是都懂,但是握着“归来”的臂上似还有无形的千斤重担,千言万语,他只是轻声对温镜说道:“我回师门复命,得空就来扬州。”
来看你。
他是骗温镜,也是骗自己。他忽然想,阿月怎么就是扬州白玉楼的阿月呢,还有可能和从前那么大的案子有牵扯。他幻想阿月是长安随便什么楼的阿月,甚至不需要什么楼,什么出身,什么门派,甚至无须是江湖人。不过寻常人家或许养不出这般的人物,大抵还要是贵胄世家。富贵闲人最好了,缠在一处也没人过问,随便在城东置座宅子,守他个朝朝暮暮。
可惜美事儿他也就想想。荣升台这案子他已经瞒了太多拖了太久,再不速速押着银子回京,只怕都要没命去想美事儿。他看着温镜听了他的话不疑有他,甚至洒脱地挥挥手,俊秀明晰的眉眼和初见时没有半点分别。
李沽雪深知,按这一位的脾性,将来若回过味儿来发现自己的隐瞒,那么两人也不存在什么江湖怅惘历尽千帆,李沽雪也不做那个梦,什么某年某月再打扬州过,什么我有故人在扬州,沽酒一夜话轻狂。
一壶酒诉不成相思,只会诉决裂,今日以后…大约是见不到了。
罢了,鸳鸯是来此过冬,桃花是开在歧途,蒹葭只生在四月,良夜却有陨星如雨。越过一年大雪,明儿开春就该都忘了,所幸并没有太深的纠葛,断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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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镜拉着满满儿的人和银子进扬州城,城中一切风物如旧,他甩甩头抛开心里没来由的一点没着没落,信手翻开一只桃木箱子。
却没看见银子,里头是厚厚的、铺天盖地的信笺案卷。温镜一惊,连忙掀开旁的几只箱子查看,发现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白闪闪亮油油的银锭子,这才放心,转回头去看那只特立独行的木箱。
那只箱子里最底层还有一只箱子,准确地说是一只木匣,与从前傅广业装《武林集述》的那只很像,温镜没多想一把掀开。
里头躺着一本书册。
应该已经搁了经年,上头的笺子红泥印儿色泽半褪,纸张泛着黄,字儿…
温镜扫两眼,猛然坐直。
书册封皮上书《幽九州计簿》,落款的年月是景顺十一年腊,翻开里头序跋第一句:“十一年春二月,幽州军乱,居庸关镇国上军使温擎据守不敌,上不豫其未克,责问粮草详目——”
温镜替这具身体牢牢记着父母亲的名讳,他们亲爹尊姓大名温钰提过,上敬声鲸,擎天架海,正是温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