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也…无可推脱,谁叫问题是他问的呢。祁忘风顶着满座能把他扎成刺猬的眼刀接过木匣,作势仔细研究一番。这只小叶紫檀边嵌玉雕花木匣是件十足的珍品,祁忘风掂量再三,里头确是书页之声,也确实做得不知什么机关,无从开启。
而后他眼睛一转,手上也一转,却没把东西物归原主,而是递给了一旁的谢秋河。
力拔山兮威猛盖世的昆仑剑客盯了片刻,接了。此后,一袭青衣蕴藉无匹的桃源之主接了,云鬓花颜绸带蹁跹的青鸾仙子也接了,场中许许多多叫得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人都接了。
最后又传回温钰手中,木匣的一角都不知道叫谁暗暗发力搓掉了一层包浆,露出内里的木纹。
温钰举起了匣子,高声道:“请广陵镖局护送这一镖的主顾不知所踪,不惜杀人灭门也想要得到账本的凶手不愿承认,方丈仁慈收容我等多日也避了嫌,傅兄弟又自称力不从心,既然傅总镖当日将此物交予了在下,那么此物,就由温某代为处置。”
他说话气势实在不像一名初出江湖的新人,端的掷地有声。海鹤阶前鸣向人,白玉楼,这些身怀绝技的这些年轻后生,振翅欲飞的待鸣之鹤,究竟会如何处置这本账?
这几个年轻人是会挟账本以令英豪?还是会狮子大开口地向在座武林中人讨要秘籍财物?抑或是要挟几大门派的合力庇佑?或者《武林集述》若记载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白玉楼会一一揭露么?
再或者,他没有这般正义凛然,蜗居在法源寺,或者旁的什么秘密之处,一条条账目细细记下再挨家挨户地讨账?或许,他野心再大一些,手段再高一些,他都无须自己亲自动手,只须挑着有仇的、有怨的几个门派四两拨千斤地去个信儿,江湖说不得就得大乱一场。
而乱世总是出英雄的。
出人意料地,这“英雄”默立片刻,向木台的一角行去,木台四角上设有火盆,火舌烈烈,他、他竟然,是要将这本账连带木盒一齐付之一炬?
满座寂然,他们有的是有把柄记在《武林集述》上,有的是想浑水摸鱼据为己有,还有的,自知争夺无望,来看看花落谁家,将来是交好还是交恶。因为这本账真的太重要了,江湖其实好比隐形的割据,门派大小、势力范围就决定了弟子罗选、生意涉猎,决定了门派兴衰,种种关系错综复杂,好比一盘棋错综复杂,好比一张网犬牙交错。
身在棋中,犹如棋子;身在网中,难窥全貌。
可是《武林集述》能让人瞥见些全貌。有了这本棋谱在手中,即便上头没写着一步一步该如何行棋,如何克敌制胜,但至少奠定了执黑子的地位,有了先行占地之利。
眼见这本宝贝就要落入火盆,火舌已经卷到了外头价值连城的木匣,有的人想,也好,谁也落不着,倒也干净;有的人则想——
不如搏一搏!
一道劲风猝然袭来!却是一名五短身材、面目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他一手朝木匣探去,一面大声喝道:“谁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你和法源寺狼狈为奸伪造木匣也未可知!或者早已将原本替换!我便要替大伙打开好好验验!”
正是方才藏在人群中三番两次发问的那个声音!
若说蛮力,在场诸人能打开木匣的不在少数,可是那木匣周身光滑,一丝缝隙也无,见识过机关机栝的都能看出是没打开过的,之所以没人施展内力强行破匣,一是众目睽睽,二是,这是法源寺方丈拿出来的。若是不相信法源寺,为何要上不见峰;既来了,人在屋檐下,自然要敬主人三分。
要硬抢木匣的人却是不管不顾!他先发制人,众人反应不及,还真的让他抢在木匣落入火盆之前抓住了一角。
却也到此为止。
温钰离得最近,没来得及动兵器,一掌推出去。
稍晚一步到的乃是一柄顶端二十指长的九股莲华金刚杵,隐含金刚荡魔之威,是苦叙方丈的本命法器。仅是一息之后,先前只露了几步身法的李沽雪终于出剑,一剑“归来”,似夹裹有金石之声。木台之下祁忘风也是一剑袭来,他的剑气森寒,带着太乙峰的风雪,和谢秋河重剑上的昆仑风雪一道,寒气逼得火盆中的火焰都为之一暗。此外还有裴游风手中折扇一合一甩,几道寒芒飞也似的祭出,灿若云霞的披帛也毫不逊色,艳丽又锐利的绸缎似通主人心意,也袭向来人。
准确地说,是袭向他指尖触到的木匣。
再上品的檀木也经不起当世几大高手的合力一击,当下四分五裂木屑四溅,里头的一本藏蓝书册也没好到哪去,死无全尸地躺在火盆子里,一任火舌无情吞噬,封面上依稀可见四个大字——武林集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