噙了一口茶,味儿粗糙权当解渴,杜言疏漫不经心地瞧了宋珂一眼,发觉对方也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神色一言难尽,琢磨片刻,料想是方才没给他点鱼,少年人心里不愉快,遂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道:“只要我在,餐桌上便不允许出现鱼。”

宋珂面上微露诧异之色,顷刻又掩了去,恭恭敬敬应道:“侄儿明白。”

片刻,杜言疏又道:“如果吃了鱼,也不能让我晓得。”

宋珂一双眼微微弯了弯,依旧是沉稳应了声好,顿了顿又道:“我今后也再不吃鱼了。”

杜言疏终于满意地点点头,半晌,又道:“也不能在我面前露出你的鱼尾巴。”

宋珂怔了怔,终于忍不住笑了,小小的虎牙露了出来:“好,我记住了。”原来这神仙似的小叔是真怕鱼。

这条小鱼侄儿百依百顺的形容,倒是让杜言疏有些发懵,微微觉察到自己是长辈,这般欺负小辈有些不合适,却又抹不开又冷又硬的老脸,沉吟片刻,正色道:“这是规矩,正经点。”

宋珂闻言果真立刻敛了笑,端端正正道:“侄儿下次不敢了。”

杜言疏淡淡的点了点头,再抬眼瞧他时,发现这侄儿面上虽十足恭敬端正,一双天青的眸子里却是藏着笑意的,如风吹过湖面荡起的涟漪,柔和得让人无法再计较下去,遂侧过脸瞧着窗外的景致,大冬天的,夜色渐浓,雪未化净,风吹得门窗咯吱咯吱直响,明明是清冷的夜晚,却让人瞧出一种萧索又绵延的温情。

……

宋珂想必是饿久了,面对一桌子脂香四溢的菜肴,眼睛都亮了几分,又害怕自己贪食的形容惹这位谪仙似的小叔嫌弃,将面上的欢喜之情拼命敛了去,正襟危坐不敢妄动,小小的喉结微微一动,深深咽了咽口水。

杜言疏眼皮都懒得抬一抬,只端起那晚热乎乎的梗米粥送到嘴边抿了一小口,淡声道:“吃罢。”

宋珂得了允许,眉眼弯了弯,又瞟了几眼对面神仙人似的小叔,才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期间杜言疏胡乱喝了几口粥,潦潦草草便结束了进食,用余光瞧了几眼对面的宋珂,看他吃得津津有味又有条不紊,斯文有礼的作风对于一个常年流落在外的少年来说当真难得,心中不自觉又欢喜了几分……

正在举筷下箸之时,忽而听到隔壁桌传来一阵唏嘘:“听说前两日又掉下去两个,真吓人,我可不敢让娃儿坐船渡河咯!”

一旁皮肤黝黑的男子叹了口气道:“吴水河最近真不太平,掉下去那两个又是谁家的孩子?”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补充道:“可还活着?”

刚才那人啧啧了两声,将几粒毛豆塞进嘴里:“陈家的老二与李家的三娃,活是活着,就是和先前落水的孩子一样,都变得痴痴傻傻的,原本多精明的孩子呐,真可惜。”

另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道:“据我所知,落水的孩童倒不是痴傻了,而是失了记忆,连爹妈都记不得咯!”

两人五感敏锐,都听得分明,杜言疏闻言来了兴致,微微垂下眼,凝神继续倾听对方的谈话。此时宋珂也渐渐将筷子放下,一双耳朵不自觉地竖了起来。

黝黑男子道:“真是邪乎,怎的落水之人统统都失了记忆,怕是真脑子进水了?”

老者压低声音悚然道:“哪能这么巧,怕是这吴水河里,有魑魅魍魉作怪罢,听说昨夜三更后有人叩李家的门,又轻又急,李婶披衣穿鞋起来开门,却见门外空无一人,只北风猎猎分外阴冷,打了个哆嗦回去继续睡,后半夜一直听到有人唤她娘亲娘亲,口气语调极像她家失了记忆魂儿的三娃,怕是她这三娃的魂离了身,游荡在外,自个儿找娘亲去了。”

杜言疏端着瓷杯噙了口茶,心中微微琢磨了一番,便猜出了个大概,抬眼望向宋珂:“小鱼儿,可吃好了?”

宋珂抬起少年人澄澈透亮的眼睛,眉眼里是柔和的恭敬:“谢谢小叔,我吃好了。”

杜言疏淡淡点了点头,招呼伙计会了帐,朝宋珂道:“那就走罢——” 整了整衣衫站起身,眼底闪过几分欢喜几分犹豫,稍纵即逝:“小叔带你去吴水河赏赏夜色。”

落水鬼祭——喜群居迁徙,随波逐流,行踪飘忽不定,可不是寻常能遇到的河妖水怪,全凭机缘运气,此番怕是能将他们一锅端了,有趣是十分有趣,对付这些精怪也十足容易,只是……

杜言疏生来怕水,水性极差,甚少行船,要是一个不小心自个儿落水里去……

暗暗在心里啧了啧,杜言疏安慰自己道,总不会好端端地掉水里去,哪能这般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