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镜被他看得有些慌又有些乱:“已经三天,我把你带回白玉楼,你怎么向你师父交代?”
李沽雪眼中血丝更甚。半晌,他慢慢让开温镜的手,扯掉腿上的包扎,拾起地上的箭弩。那枚箭弩矢头暗红还未消,在这昏暗的地窖里愈发显得狰狞阴毒。
下一瞬,李沽雪抓着箭弩对准自己腿上的伤口掇刺进去!登时血花四溅。
!“你干什么!”温镜阻挡未及顿时呆住,反应过来之后又惊又怒,李沽雪却不再看他,挣扎着攀着墙壁站起来:“给我师父一个交代。”
他蹒跚朝地窖口走去,温镜眼睛也红起来:“外面都是寻你的无名卫,你打算就这么走出去?”
李沽雪没回头只道:“你放心,我听得分明,这片水湾周围还没人来搜过,我躲在假山后头假作力竭昏倒便罢,足够我‘交代’。”
交代二字碾在舌尖上,念得格外重。温镜张张嘴,又想问三天他们都未寻到这里,你还要等多久,你的伤耽搁得起吗?腿上的毛病,万一骨头上留下什么后遗症,那就是一辈子的事,你往后怎么办?可他出口却道:“血迹可别洒在我家水阁,另把你身上的酒气去干净。”
李沽雪慢慢转过身看他,此时地窖门已经推开,外头一星半点的月光泻进来,照在他形容颓败的半边脸上,他朝温镜伤感一笑:“好,必不叫他们查到你家的地窖。”
他吃力地攀上去,步履沉重,而后消失在外面水池旁,入水声轻不可闻,但温镜听得分明。所以、所以他就是打算这么去血迹和酒气,跳进曲江池洗干净。温镜一拳捣在墙上,骂了一声拔腿追出去,辨别一下水中人影也潜入水中,抓住李沽雪不由分说拖着游到岸边假山,又小心不碰到他左边小腿,把他拖上岸。掌中春山诀内息喷薄,一面烘干李沽雪的黑袍子一面道:“李沽雪,你就折腾自己吧,好像我欠你的一样。”
他面无表情,又贴近李沽雪嗅一嗅,还是有些酒气,他又返回地窖搬出来几只酒坛掩在四周,道:“若问起来就说恰巧这里有些酒,你曾拿着清洗伤口,又没有止血包扎之物因此没有贸然拔箭,知道么?”他又左右看看,嘀咕道,“得想个法子把人引过来——”
这时李沽雪勉力抓住他的手,又唤一声“阿月”,气息微弱:“你不欠我,是我欠你。韩顷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你…你自己要当心。”
温镜心里酸涩无比,又着急,一时间手就没收回来,偏过脸嘴上道:“我有救驾之功,在皇帝和你师父跟前过了明路,你师父暂且不会再找我的麻烦,你…你回去好好养伤,别操心这些。”
他按下心中情绪,又问:“要想快速吸引你们无名卫的视线有什么法子?”李沽雪看着他,水滴从他的发梢滴落在肩颈,又顺着流入他的领口,即使是浑身湿透,即使是夜色昏暗,他还是如此地、如此地叫人挪不开眼。如今他肯施舍一个眼神,哪怕是担忧怜悯的眼神,这机会太稀少,李沽雪不愿放过,道:“着什么急?让我再看看你。”
温镜瞪他。
温镜知道李沽雪在等什么话,无非是往后日子还长,想看什么时候不能看。可这句话…他不能许他。温镜闭闭眼开始伸手扒拉李沽雪的衣襟袖口,扒出一枚焰火并两枚霹雳珠。霹雳珠还好,焰火筒肯定已经湿透不能用。不能用没关系,能留下些踪迹就行,但愿他们无名卫循着踪迹能快些找来。温镜又低着眼睛扯下李沽雪的半冠和发带,起身离开。
李沽雪说力竭不是假话,重伤加上三日的滴水未进使他几近濒死,掌心一松,再抓不住温镜的手。他朝着温镜离开的方向抬起手臂五指曲张,不知是想抓住什么。已经入秋,曲江池畔的西风在他指头缝里遛过,留下冰冷的痕迹,冷漠得甚至有些缠绵,只仍是无人回应,李沽雪最终垂下手。
…
这日温镜回楼里,人有些沉默,不过他平常话也不多,折烟也并未觉出什么异常。要说异常也是有,浑身湿漉漉的,幸好是天还不凉,否则一定挨钥姐姐的训斥,这么想着折烟替温镜脱去外袍。忽然他捧着衣襟一个边儿惊道:“二公子,你的衣裳怎沾了血?”
他又翻一翻,只见左边袖口和前摆上也都有血点子,又浸过水,暗红的颜色像是陈年的伤口绽在上好的双丝绫上,端的触目惊心。温镜立在榻前看一眼,那是…是姓李的那厮发疯拿箭扎进伤口时溅上去的?还是后来假山后头两人衣摆重叠时蹭上去的?
又想起他腿上那个灰灰紫紫的狰狞创口,又想起他立在地窖口朝自己露出的那个笑。温镜心想,笑什么笑,灰头土脸的,将来万一再变成瘸子,看你笑得出来。忽然一阵含混的钝痛炸在胸口,又炸在咽喉,温镜一掌撑住床脚柱子,什么腥甜的东西溢出口腔,他下意识拿手中的衣物去接,一旁折烟惊呼出声,温镜低头看,衣上深红又混上鲜红染成一片。呵呵,还怪好看的。
眼前床帐与黑影共重叠,梦匆匆,帐重重,温镜心想,这种好看的颜色是在哪里看过?
深红和浅红。他抱着满是血迹的衣服一头栽倒在榻上,意识模糊之前隐约瞥见榻边的烛火,心长焰短,向人垂泪。
第245章 二百四十五·屋漏偏逢连夜雨
麝熏未肯闲孤凤。
梨云冻。
好做同床梦。
梦匆匆。
帐重重。
芙蓉。
深红和浅红。
…
付小春到白玉楼的时候敏感地觉出大家脸色都不很好,扶风引他进楼,正堂桌案后头温钰抬起头看见他便招呼道:“来了?”说罢叫坐又吩咐看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