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州最繁华的酒肆清歌白玉楼迎来久违的女主人,她翻身下马,张嘴就问有没有咸阳或是长安来信,掌柜立刻奉上,紫衣丽人掀开信封呆立半晌,终于紧紧攥住纸张一把捂在胸口:“老天保佑。”
邓州逝川山深处,仙医谷的众弟子们则盼回自家风尘仆仆的谷主。裴游风虽有疲色但是精神很好,问游簌簌何事一定要自己即刻回来。游簌簌又哪里想打扰她师父老人家的云游,但是白玉楼都是老交情,总不能见死不救。
果然裴游风怛然失色,游簌簌赶忙补充说又得到消息,咸阳已经转危为安,裴游风这才松一口气。
岭南道东衡州轻烟步月湖主人也很高兴,他的宝贝徒弟来信,依例讲了一大堆见闻风物,只在信的末尾略说两句朝中时局。
朝与歌以为他师父不爱看,他不知道师父其实爱看得很。信上隐晦提到贵妃和兴平侯府近日连遭训斥,都不是大事,但是已经被皇帝揪住说了好几回嘴。
不是大事才真正是大事。小事上处处惹皇帝不顺眼才能说明问题,萧寒水望向长安的方向,心想这是仅做为警告还是召示着厌弃?无论如何,她…在宫中应当能好过一些罢?
杭州云生海楼现任楼主穆白秋接到京中传信,说宫中局势或许有变,吩咐两边的暗棋蛰伏为上俱不要动作,静观其变。
寻常人的手书便罢,这封手书乃是当朝尚书令丘禾亲笔,分量可想而知。丘禾字少白,祖籍正是杭州,时人都以为丘相乃寒门出身,却不知他的背后是云生学宫。
禾白少为穆,云生海楼的穆。穆姓乃鲜卑姓氏“丘穆陵”简化而来,而丘穆陵氏,本就是鲜卑大族,南北朝时佣兵一方,祖上还出过国君。就是到得本朝也是煊赫一时,圣祖皇帝时封异姓王,先皇还娶族中的公主为后呢。只是如今族人散落,混迹中原武林,各自保命,昔日名门望族的景象早已一去不复返。
穆白秋看完信,满室美人像悬在梁上如同云叠纱縠,而这位穆楼主面上殊无一丝外界传言一般的嬉笑、不正经或是附庸风雅,他眉宇间阴云密布,仿佛隐忍着埋藏陈年的秘密。
幽州蓟北一支游骑兵收队,首领呼喝着典马。他们背上是整齐划一的长柄刀,各个服色倒杂七杂八,因看着仿佛不是哪朝哪部的正经军队,难道是打草谷的胡人?
可是仔细看面庞五官,这些汉子虽满面胡茬半遮风霜,但俱是汉人长相。
哨子掀帐进来,如同有星光坠在他眼中:“咸阳的兄弟来信,说是见到了晴时刀。”
首领手上酒囊一抖,身形凝滞半晌没言语,哨子按捺不住:“行叔,要不要入关?”
入关,旁的外族散骑攻打居庸关叫入关,他们叫做归乡。被称为行叔的首领汉子道:“我先回去看看,是在什么人手里?”
“嘿,”哨子不再卖关子,兴奋得直搓手,“兄弟们瞧得仔细,正是东君谒天,又着意打听,那院子主人姓温。”
行叔豁然起身:“我点人马明日就走。”
无独有偶,今夜收到好消息的人当中有很多决定到长安走一趟。
骁勇的骑兵首领从草场上牵出最好的马,背上的刀架在淬台上,烧得火红的铁锤抡圆气力砸过一遍又一遍。
气质沉郁的读书人将信烧干净,慢条斯理收好几幅得意之作,包袱最上头是一支精钢制成的判官笔。
白衣飘萧的隐士久望长安,抽出他随身摺扇里暗夹的桃花笺,上头几行字落有经年的摩挲,落款一笔是“云主”二字,簪花小楷,情意缱绻。
逍遥江湖的医尊将求救信中描述的症状看了又看,翻开箱箧找出尘封多年的国师敕令。
英姿飒爽的女刀客又飞快扫两遍来信,面上喜色转淡,终究放心不下,转叫掌柜换马备粮。
此外再算上翌日跟着圣驾的李沽雪和远远缀在后头的温镜,景顺三十二年的长安真当是风云际会,要热闹起来。
温镜自觉是好了个七七八八,可是秦平嶂不这么想,愣是联合掌事将他塞进马车上路,温镜无奈地靠着窗子打瞌睡。
经过渭水的时候他掀开车幔回首朝咸阳城看了一眼。宫阙依旧地巍峨崔嵯,流水依旧地汤汤东去。若秦汉有梦,城池有魂,它酣睡千年醒来,会惊觉沧海桑田世事变幻,也会发现有一缕魂魄独为君留,咸阳还是那个咸阳。
今人也通古人情,温镜看着外头苍黄的天,心想多少先贤在此抛头颅洒热血,心里头俱是家国天下,咱们也不能总拘在儿女情长里头不是。己身偷生一世在前,兄长呕心沥血在后,居庸将士冤骨在下,祖宗爹娘英灵在上,四方神佛与天地俱为鉴,让我先报了这仇。
其余的,温镜放下车幔闭上眼。倘若祖宗保佑真让他报了仇,他便是李沽雪的杀师仇人,还有什么其余可谈。
若真有,那便就让这“其余”留在信樗坊小楼日夜相抵的掌心里吧。
若有机会,再回到这座城,一盏春湖对饮,一杯酒饮尽做不成情圣也不做英雄,愿与你只做市井平平常常二酒徒耳。
别了,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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