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眼神一碰各自分开。他们都心知肚明,若不问这一句,那么温钰枉为白玉盟主人,枉在江湖上混了十几年。
白先生摇头笑道:“说来惭愧,温家军之后这么多年白某一直苟延残喘寄人篱下,月前曾奉命与二公子交过手。”
温钰不置可否,他便更加推心置腹地剖白:“出手伤人是白某的不是,但实属迫不得已,认出人白某就住了手,再没有伤二公子一根汗毛。”他面上愈发恳切,又真心实意感叹道,“一瞧那张脸我就仿佛看到贵妃在世,哪有再下狠手的道理,贤侄是明白人,此番圣驾遇袭难道不是贵盟的报复?”
我知道九嶂寨坏在你白玉楼手里,但我不追究,我希望你们就此收手。两家本无仇,还沾亲带故,有个害了你爹的大仇人在侧呢。
两个“明白人”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算是暗暗定下盟约。后来温钰入戏,改口叫了白叔叔,好一出故人相认血脉相连的大戏。
待出得望江楼他的神情即刻冷下来,扶风适时出现,手上的皮氅为他遮住长安正月的寒风。
扶风也不避讳而是直接问:“咱们当真要与贵妃党联手?”
温钰哼一声,领着人慢慢晃荡:“挑拨离间…他若有心相认,我甫一进去他怎不直接露脸?还有我爹的事情,打量我不知道似的,当年皇帝可是结下三条大罪才下的满门抄斩令,区区一句谗言就能扳倒镇国大将?真是编也不会编。”他冷冷一笑,“他是见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我当真知之不详才慢慢开的口。连真名也不透露,当谁是三岁孩子呢?”他手一抬,“我既问了他的住处不拜访一二如何说得过去,赖好也算半个长辈。”
扶风口中笑道:“那属下给您备礼?”
温钰瞪他一眼:“礼什么礼,你送我我送你的多麻烦,咱们不能给‘白叔叔’添麻烦不是?挑一日他不在悄悄进去。”
扶风笑起来,同时也松口气:“盟主不尽信他的话就好。”
“你想问什么?”温钰斜眼瞟他。
扶风一时沉默,千头万绪,他忽然问:“盟主早知道二公子不是您亲弟弟吗?”倘若并不是亲兄弟,那么盟主待二公子实在是…
温钰脚步微顿。宵禁以后的长安街道寂静无声,四周的阴影层层叠叠蠢蠢欲动,不知是谁按捺不住的心事。许久之后温钰轻描淡写答扶风道:“他就是我亲弟弟。”
你只管…
扶风放下心,他们家盟主大人的不可言传他领会了又没完全领会,欢欢喜喜跟着回家。一旁温钰看着他毫无挂碍的眉眼有些无奈,无奈之中忽然又升起些安谧的喜欢。
人间的悲喜并不相通,这夜温钰和扶风虽然归家晚一些,但是对手无意间露出底牌,两人都心里安定睡了个好觉,而咸阳街头的温镜则没有这样的好运眷顾他。
此夜天下有许多伤心人,是夜吟蹉跎,其中这一位在咸阳城形影相吊,游荡了整一晚上。
晨起秦平嶂和掌事在自家百羽楼门口发现温镜,他面目青白,掌事觉得不好,一探他脉象登时大惊,这、这二公子的内伤不是说前儿就好了么?!秦平嶂一看情形也明白,他也知道客居在院中那位玄衣的公子早晚到二公子房中是做什么,他冲掌事点点头身形一闪疾奔出去。
他找到李沽雪的时候李沽雪正要进宫伴驾,听说温镜伤势陡然转重,他立刻脚步一转要到信樗坊。可是望着街角远远一处殿檐,他知道自己不能明目张胆地就这么过去,否则前功尽弃。
李沽雪脑中飞速运转,为今之计…或许只有尽快进宫,眼见皇帝对阿月看重非常,虽然这份看重令他如鲠在喉,但是假借皇帝的旨意接阿月进宫医治或许是最好的法子,不会引起师父的疑心。
他神情凝重地交代秦平嶂将人接到宫门口等着,自己则快步进宫。
此时的李沽雪并没有不管不顾奔向他朝思暮想的那座小楼,没有孤注一掷去看一看他心中的人儿,他恪守理智进了宫。很难说在他心中是温镜不如理智,还是他爱惜温镜的心思太过理智,总之他进了宫。
第211章 二百一十一·年来似有丧心疾
年初二咸阳城门口的火药狠狠敲在朝中官员的神经上,往重了说这就是圣驾遇刺,每个人心里都在盘算:这是谁干的?会是…两位挣破脑袋的凤子龙孙么?这次是雷声大雨点小,那下次呢?会有下次么?若说兵寨牵出了他们心中的小算盘,那这兵寨还私造火铳这事就是一拳砸翻了他们的算盘,算盘珠子砸在脑门子上,人仰马翻。这帝都近旁,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到底是哪一位皇子?!
景顺帝却不能叫手底下这帮大臣知道究竟是哪位,虽说是自己私库支出去的银子,但是也经不得查。大抵当上皇帝的人都会染上这个毛病,自己的真实的心意和想法必须捂住,跟护眼珠子似的,不,比眼珠子还要紧,眼珠子给人看便看了,心里头想的事儿可万万不能给人看。
景顺帝一方面气急败坏:兴平侯是怎么办的事,太不当心,好端端的火药怎流了出来。另一方面火急火燎,当着东西省台、大理寺卿和京兆府尹大发雷霆,要求九嶂寨不必详查即刻清剿,所有匪寇就地斩杀不留活口。
事态恰如韩顷所料,皇帝草草下旨铲除九嶂寨。要不说韩顷能受圣上信重长达三十年呢,他手底下的无名殿说话比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加起来都管用,人政治嗅觉灵着呢。
咸阳府令贬斥,司兵下狱问罪,没两日就不明不白死在了牢里。
李沽雪步入殿中的时候景顺帝正扶着内侍的手慢慢服药,刚刚发完一通火,御侍医忙不迭奉来莲子养心汤。看见李沽雪进来,景顺帝有气无力道:“先前觉着你来咸阳躲清闲,谁知这里竟如此不太平,长安之侧居然有匪寨造起了热兵!咳咳咳!”
一旁张晏吉和宫人御侍医连忙呼道:“陛下息怒!”
李沽雪则有些冷眼旁观,老皇帝这气是真是假不知道,即便是真的也实在自食其果。不过要怎样快些将话头扯到阿月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