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山石有什么可怕,漫山遍野都是,可温镜驻足凝目的这块,半人来高,左下角叫青苔覆了几寸见方,石头旁边儿荣荣开着一丛野蔷薇花——他路过已是第三回 。
吓不着吓不着,温镜移开目光口中念叨。他声音虽小,可四下静谧无声,他的声音配着剑格上的嗡鸣之声就显得格外突兀,一字不差地传到了尾随他进山谷的李沽雪耳中。
真的…是他。
有多少年未见了?五年?六年?
他听过他的声音,无数次,无数个场景,也听他哼过无数的不知名的调子,乍一听荒腔走板,词儿也闻所未闻,然而仔细听来那声音清清亮亮,那曲调含着情,无论多少年过去全部深深烙在脑中。李沽雪想起三月的扬州,人说江南桃花三月红,一寸往事一寸梦,他从小在长安长大,觉着扬州已是顶南边儿,他想起那人眼睛和唇角都带着笑,冷凝的眉目如冰消雪融,笑言道我们这儿是江北,压根儿离人家江南还远着呢。那会儿…
这思绪一飞李沽雪一不小心就走了神,他这一走神气息就没屏住,气息一个不稳,他蹲在树梢的身影,哪怕是在夜间,对高手来说也是无所遁形,而温镜如今横竖怎么算都是个高手。
他出剑,他的剑很快,手很稳,剑锋割开寂静,夹裹着一星半点的光亮,袭向身后某处树枝。
一时笙啸大盛。
叮——李沽雪无奈拔剑,经年不见,阿月…温镜眼见是转了性子,出手就是杀招。李沽雪完全没有间隙,温镜人只比他的剑慢一点点,已然到了眼前,接住他挡回来的剑,斜斜向上刺来。
“且慢!是我!”李沽雪不得已出声,温镜一愣,堪堪收住剑势。
情急之下李沽雪顾不得多思量,开口唤:“偕月。”
偕月?偕月是谁。哦,温镜木木地想,偕月是他的字。
…咱们这一辈,单名砺金,表字从人,为兄早就给你想好了,是‘偕月’二字。偕者,俱也,与同。君子心性兼修,君子交游禀诚,乃是兼备、多助之意。
月这个字是母亲取的…
…
只是现如今还有谁在唤他偕月?温镜手中的剑还直指着面前的人,目光一眨不眨地盯住戴着方巾的脸。李沽雪就任他拿剑指着没有动作,仿佛是多年前那一夜,玄武湖上秋风凛冽,两人一别,那时也是被他这般拿剑指着。
也许是过了很久,也许只是过了一瞬,温镜不再看他,默默收剑入鞘:“是你。”
李沽雪撤了脸上巾子,强迫自己不要总去看温镜的脸,强自镇定道:“此间是个阵。”
温镜很是警觉,站在他三尺开外不愿靠近:“你布的?”
李沽雪再次无奈:“不是,我不是这里的人,我…我是在山下客栈看见你因此才跟着上山来。”
是个阵,温镜考虑这个说法,觉得八九不离十。
…不,他忽然想问他:你跟着我干什么?
忽听李沽雪又道:“我放心不下你,破阵而出之后就下山去,好不好?”
温镜不置可否,他想问问他,这么多年你去了哪里;还想问问他——想问的很多,能出口的却只有一声叹息。
他没问,他只有静默,他转身继续走他的路。既然是阵,必然有阵眼,温镜虽然于此道不十分精通,却也知道破了阵眼自然就能破阵。
李沽雪本还待说什么,见此情形只得跟上去。他也本想问,白玉楼怎么来了长安,盟主是不是就是你那位兄长,家里都还好么,你怎么…成了月下飞天镜,从前的名字是诓我的么。
然而同样地,也是一般的无从问起。
如今周遭这情形也实在不容得二人叙旧,月上中天,然而不知何时起,那圆圆的一汪月光便好似凝固一般固定在空中,李沽雪尾随温镜一路,在这村落中不知行了多久,却一直只是从村头行到村尾,不知不觉间总是回到原地。
来来回回正向还是反向,温镜和李沽雪发现无论如何他们都在原地打转,要如何破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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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江南桃花三月红,…毛毛的歌《春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