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缀玉联珠六十年
跟脑子很好的人比脑子,跟心思很深的人比心思,温镜真的拒绝。
他不明白,荣升台好端端地亮出这本账册干什么?身家性命系于一物,不应该好好地藏在总号?托付给傅广业,又想将此物送到何处?傅广业又为何就接了?
温镜不明白,因此他决定回去找脑子也很好、心思也很深的人商量,因此他着急回白玉楼,可他没想到李沽雪也跟了来。钥娘唬了一跳,却还镇静,叫楼里好吃好喝地款待,而后便关起门兄妹几个商量。
温钰倒也没有温镜预想的发飙,也没拧他耳朵,只是整个人忽然仿佛是屁股上了发条,坐立不安。他嘴里念念有词:“你果真是…荣升台你们不知道,从前访京时你几个还小…荣升台的账,也是咱们能看的?”
他思量片刻,霍地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你既然应承下来,咱们总要面子上过得去。可是那账本上牵扯的人…你再说说,同行的那个姓李的,他看了一眼而后呢?”
温镜道:“即刻还了回去。”
“还了回去,还了回去,”温钰念几遍,又道,“可他终于还是没有甩手走人。我听他的口音不若南人,会不会是京城或者金陵法源寺过来襄助苦别的?”
温镜迟疑片刻答道:“不知,他的剑法…我没见过。”
温钰翻了个白眼,心说你这小子六岁到了这里,自此长这么大再没出过扬州地界,能见过什么。可是,温钰在屋里来回疾行,心里千万个念头蠢蠢欲动。
可是他也没见过。
他听了温镜的形容,悄悄反复打量了李沽雪的佩剑,也看不出来历师承。
温钰一时间天人交战。
他们兄妹几个总该出去长长见识。从前温饱无以为继,只想着安身立命,许多事谈起来不免不切实际,可今时不同往日。温钰知道,爹娘拼死送他带着弟弟妹妹逃出生天,不是让他们偏安一隅,也不是让他们龟缩苟命。父亲最后一面,没问他弟妹的安危,没问他身上的伤,只问了一句:“《春山诀》记熟了?”
他答曰记熟了,他爹点点头,无声地注视他片刻,又点点头,飞身离开。
十四年了,十四年阴阳两隔,五千日披肝沥胆,他带着几人夜以继日地钻研,弟弟妹妹再年幼也没有放松过。家传的功夫一日日熟练,可这么练下去然后呢?又当如何?
拔剑四顾心茫然。
此番是个好时机。若广陵镖局能退敌,保住账册,那么他们白玉楼或也可在江湖上搏得一席之地。
可是,若不能呢?虽说夜袭的黑衣人藏头露尾,不肯露出本家功夫,再派人来也不免束手束脚,可若是黑衣人不止一家呢?荣升台记的可是百家账,若有人借此机会一齐发难呢?广陵镖局,守得住么?
温钰一时又有些犹豫,爹娘,还有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叔伯师傅,亲信侍女,他们兄妹四人的命是多少人的命换来的。老三才不到十五,钥娘一个姑娘家,跟着他这做兄长的没过过一天清闲日子,还有阿镜,为了救他可是小小年纪去了半条命,并且…此番涉险万一有个不测,他对得起谁。
报仇,还是保命?一时间温大少爷进退维谷。
不过他也没纠结太久,正午时分傅广业一张礼单解了他的纠结,或者说是断了他的纠结。
午时二刻,白玉楼里的食客酒酣饭饱,伙计们也不忙歇店,而是给一桌桌上了此间独有的点心甜水,客人们闲聊的闲聊,赏景的赏景,正是热闹的时候。忽然一阵敲锣打鼓停在了白玉楼门前,领头的唱道:“广陵镖局谢白玉楼温公子救命之恩!温公子高义,镖局上下,铭感五内,特此奉礼,以申谢忱!广陵镖局傅岳舟谢温公子救命之恩!”
嗓条特别高亢的这名小厮停了一停,继续大声道:“我家主公也知情义无价,也料到温公子不愿留名,不慕名利,必不肯受礼,因此特命我高唱礼单,直到温公子笑纳!”
“礼单如下:黄金白两,白银千两,东海白珠一对,江南文人墨宝十幅,西域红宝石六枚,北原皮货百件,《武林集述》一册——”
大街小巷聚了好些爱热闹的看客,交头接耳,此刻只见白玉楼东侧小院儿院门呼啦一声打开,里头出来一个高个儿青年,把礼队请了进去。
呀,那是温公子?温老板的弟弟?见过见过,我就说么,哪有长得那般俊俏的跑堂伙计?外头吃瓜看热闹的攒下一日的谈资,乘兴而归,一墙之隔小院儿里头就与这份松快劲儿无缘。
温镜被傅广业这一手又恶心住,好么,现在他救了傅岳舟,手上有《武林集述》,不管真的假的,都坐实了。一传十十传百,不日就能传出扬州,传遍江南江北,广陵镖局做得到。
他冷着一张俊脸,和老三两个一人一边站在温钥身侧,温钰倚在旁边儿四楼栏杆往下看着院内,灼灼的目光也直如火烧。
院内还有一人,就是温钥左手边坐着的李沽雪。
此人在白玉楼吃完好酒好菜,溜达溜达到了此间,这会子她似乎并没有察觉满院凝滞的气氛,自顾自斟一杯茶,道:“温娘子好品味,七月了还能喝上新鲜的明前茶,实在是妙。贮存之法可愿向在下传授一二?只是这茶盏略简素了些,配不上好茶。哎,傅老头不是刚送来六枚红宝石?西域的红宝石我见过,个头大得很,不知傅老头送来的成色如何多大一枚?能打磨成茶盏么?”
傅广业派来的大嗓门小厮躬着身笑道:“不是六枚,里头是十二枚。请问这位可是李沽雪李公子?我家总镖头说了,所有东西一式两份,一份是奉给温公子的,另一份是奉给跟着温公子的李公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