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我睡得太沉,怎么都起不来。到最后,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真还是幻。
新婚夜大醉,作画时动情,情事也只是个陪衬,还有些拘谨。这晚过后,我与子箫在榻上待了两天两夜,从头至尾都是云缕凌乱,衣衫不整,算是彻底放开了。
床头挂着水墨字画白绫帐子,翩翩君子躺在床榻上,做的却全是不那么高贵的事。有词云“酒香唇,妆印臂,亿共人人睡”,短短十二字,道尽男女情思。然而,所谓极尽缠绵,原来并不只是巫山之时。
花子箫提着酒壶,小酌一口,凑过来往我口中送酒;他挽起我的青丝,从身后在我肩上啃下一道道红痕;不曾如此离不开哪个人,哪怕是睡着,也要把腿搭在他身上;夜里天转凉了些,打了个哆嗦,自然而然地就靠在他身上;两人长发如丝,衣物半褪,尽数缠在一处;肌肤只稍碰着,他便会直接伸手,把我捞到怀里,搂着继续入睡……
所谓白沙在涅,与之俱黑,多半指的是我这种衰人。经过这两个晚上,我非但不觉得羞,还有些离不开子箫。好在子箫性子较淡,大白天的从不逾越,只晚上与我同房。
情爱误事,这也绝不是假话。兴许这些时日一颗心都为子箫倾倒,在我看来,所有人与事都与以往无甚差别,便不曾留意其它事。
时光如梭,七月半将至。阴阳两间一片混乱,阳间的杀人夺魂,阴间的投河过桥,七魂六魄满天飞。这类事见多了,也渐渐习惯起来。可是,当听见野鬼长嚎着,无常爷跳了奈河,我还是久久没回过神来。
先是以为此无常爷是范无救,因为他这人向来神神叨叨,突然跳河寻乐子也是情理之中。然而,我跟着大片鬼群冲出幽都,听见旁人七嘴八舌说着七爷七爷,一颗心忽然沉了下去。
待我赶到奈何桥旁时,那里徒有黑无常跪在地上痛哭。一群官府鬼卒乘舟下河,探钩子去捞河面的布料。
河面没半个必安的影子,倒是漂着他的帽子。哭丧棒不见了,白无常的一身雪衣却与碧烟罗缠在一处,随着红浪起起伏伏。
必安逝川后三天,阴间毫无动静,阳间却下起了鹅毛大雪。京城老百姓们讨论着有冤情,因而又一次闹腾得上下不得安宁。阴鬼们却都知道,无常爷这一去,并非冤案。当时桥上新的旧的鬼成百上千,无一不说他是自己跳进去的,无人逼害。
范无救泪出痛肠,无心当差,阎罗王派遣勾魂暂代黑白无常,同时通报丰都大帝,为必安建碑垂勋,此事暂且无话。
在家里,大家也没时间感伤,只在处理必安的后事。我在他房里收拾遗物时,看见压在砚下的一张纸,必安素日行草书,笔法有几分颠张醉素的味道。这题字应是近日写的,更是张狂有力,笔劲奔放:
上有颜如玉,高情世无俦。
轻裾含碧烟,窈窕似云浮。
几日来,我和子箫都不大说话。某次半夜起来,莫名痛哭一场,也不知是为何。子箫大概知我心里难过,只是默默地抱着我,直到天亮。
又过了一段时间,爹霸占的状元妹妹胎也临近出生,他琢磨着打算去投胎了。
我和子箫送爹到桥上,子箫在后面候着。爹端着碗,挥挥手打断了催他喝汤的孟婆。
“为父除了好赌这个大毛病,还有两个小毛病,一是迂腐,一是疑心病重。”爹瞅了一眼我身后的花子箫,眯了眯老眼,“不管这花子箫如何会为人,为父怎么看这他都不带劲儿。你说好好一大男人,画了张皮比姑娘还漂亮,这本身就不大对啊。”
我摇了摇爹的胳膊,试图为子箫开脱:“爹,您总把他想得这么阴暗。您又不是不知道,子箫他本来就长得这个样子,现在的皮相也不过是还原他在仙界时的模样。重点是他对我好,这就够了。您这就安安心心找娘去,不然错过又赶不上了。”
“瞧瞧你,一张嘴倒了核桃车子。有了丈夫就不要爹了?”
“我哪敢。”我吐了吐舌头。
“也好,也好。看你现在这么开心,为父也可以放心走喽。”爹拍拍我的肩,却轻轻叹了一声。
其实,爹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这次一别,在往后的轮回中,我们便将形同陌路。我们之间的父女之情,也就在这里断了。
不过老爹向来不是伤春悲秋的人,拍拍我的肩,喝了汤转身过了桥。不但没道别,连头也没有回。
花子箫轻轻握住我的手,有几分安慰我的意思。
我心里有些煎熬,但还是抬头朝他笑道:“虽然这样说着有些不宽厚,但这一刻,我倒有几分希望他再投错胎,转眼又被做成汤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