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人都以为这样折腾不被捅死,也该被羞死了。可碧烟非但没死,还搬去了京城,成了京城名花第一朵,几年内攀龙附凤,巴高望上,纵横官商两场,捞了大笔的银子。
都说红颜薄命,没想到她这朵俗花也不长寿。二十七岁那年,碧烟旧疾复发,大归了。
她生前积孽太深,一到阴间就被送到十八层地狱快活了八年。出来后她才知道,妹妹原来是要嫁给好人家的,结果患了伤寒,也断气了。来到地府以后,又非常走霉运,被托生到了畜生的胎里。
碧烟去打听了一下,下令勾她妹妹生魂的是勾魂头头,白无常。
不过,碧烟和我不同,手足之情对她而言,是平淡如水。不论阳间阴间,她都是油锅里捞出来的,很能想的开。所以当有人找她做买卖,让她报复白无常,她还泰山不动地把价翻了几番。
大东家给钱很爽快,碧烟收了上新料的人皮。皮相的照着无常夫人黛袂画的,神形之相似,可以假乱真。
于是,一个病死的厉鬼就这样成了画皮,趁着黛袂去当铺典当时,混到了无常爷的房间,爬上床榻,趁天还半阴着,灭了灯。
黛袂回家后,也赶巧儿撞见这一幕,二话不说直奔鬼门关外,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望了三生石,把无常爷忘得一干二净,托生逍遥去了。
碧烟完成了任务,继续攒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一旦钱凑到数,就贿赂判官阎罗,为自己捣腾个好胎转世去。
谁知,白无常分明自个儿把老婆弄混,却找上她的门来了。
谢必安喝得烂醉,眼睛发红:“我不过秉公办事,生死由天,你妹妹自己命不好,投胎作畜生,这反倒成了我的罪孽了?很好,你没了妹妹,便要我也没了妻子。”
很显然,他对地下那桩买卖全不知情。碧烟叹了一声:“看你也可怜。这样吧,在无常夫人回来之前,我当你老婆,照顾你起居,也算补偿你了。”
白无常自是不愿意理她。但她当真擅自搬到了他家中,天天为他做饭洗衣,打点他的起居,成了温柔贤惠的好妻子——哪怕是碧烟认识只一天,都该知道她不绝不是自己扮演的善茬。白无常是阴帅,不好得罪。伸手不打笑脸人,这绝对是句金科玉律。
之后,黛袂每一世都没有入鬼门关,总是在奈何桥头匆匆晃了一眼,就被送去转世了。谢必安是当差的,如果上头的意思是让她投胎,他也没法把她拉入鬼门关。所幸每一胎都是好胎,他耐心地等了无数个几十年。
无常爷性情无常,报复人的方式也很无常。在这无数个几十年中,他表面与碧烟恩爱,底下他的好友却都知道,他的脾性是越来越怪,嘴是越来越毒,整个人都快起了冰渣子。
后面的事,便让人有些琢磨不透了。
百年过去,没来由的,谢必安写了一封休妻书给碧烟,理由是黛袂马上就要回到阴间了——其实这不过是个借口,后来她真正回来,还有好长一段时间。
碧烟收了休妻书,与他好聚好散,赶点把贿银上交,到奈何桥去排队等投胎。
谢必安为何扯谎,迄今是个谜。
碧烟是怎么掉进奈何的,迄今也是个谜。
有传闻说,她在桥边站着出神,那天下着雪,路滑,投胎的鬼又多,有人撞了她,她便不小心掉进河里了。也有人说奈何桥栏板很高,再是滑倒也不可能掉出去,除非她本人站在栏板上,或者大半个身子都探出去。
不论为何,奈何水凶猛,再厉害的鬼丢到里面去都会灰飞烟灭。谢必安听说这消息立刻跑去捞人,奈何没捞回碧烟,只捞回她的半截腿骨,还有她骨肉溶解后,浮在水面上的一块碧烟罗。
“就是这么回事。”商家打折哆嗦看我,“这话您可千万不能漏了外人,说是我说的。您就放了小的一马,这一车的缎子我都送您……”
我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只想起无常爷那哭丧棒是长条儿棒状,森柏森白的,上面还缠了一段青色的罗缎,忽然觉得背上有点渗得慌。
见我没回答,商家却倏地豁出去了,一脸正色道:“提督大人,我想通了。以后待我也跟碧烟似的被奈何吃个干净,您在我灵牌前意思意思根香火就好。”
我不耐烦地挥挥手:“得了得了,我不会提起你的,以后你卖这烟罗,我当它就是大红色。
第十二章碧烟(二)
听过必安的段子,总觉得有块大石头堵在胸口。回去以后,见他还是坐在厅堂里,持笔在账簿上写写划划,与往日无甚不同。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点在必安身上是无法得以体现。他非但神采奕奕,见我回来,还抬起眼皮子,刻薄了我几句。何况他那点旧事,还真是和我没半分关系,我若莫名去慰藉慰藉,反倒有些不成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