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嵬坡兵变后,天子继续奔至蜀地,太子北上灵武。王室前脚离开长安没多久,安禄山叛军后脚赶到。天宝十五年六月,长安沦陷。裴侨卿一家人收拾好行囊,准备也奔赴灵武投靠太子。临行前他们一家去桃源,准备接祖母逃离战乱,但祖母卧病在床,没有精力跟他们折腾,只笑着摸摸羲岚的头:“你放心好了,祖母这地儿隐蔽,连点人烟味儿都没有,豺狼是嗅不到的。再说,即便他们找到我,杀个没用的病老太婆,恐怕他们还嫌钝了刀呢。”
羲岚握住她的手,愁眉不展道:“可是,祖母,您的身体……”
窗外没了桃花,只吹来一阵果实累累的清香。此间与世隔绝,恍若仙境,跟陶公笔下的秦人桃花源无甚区别。祖母虽然身体虚弱,神情却分外安详:“放心好了,祖母命长着呢,不会有事的。”
她说得如此笃定,令羲岚一时分辨不出是真是假。见羲岚还在犹豫,祖母道:“岚儿,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皆有命数,不必如此计较。然而,人与草木到底不同,因为人有信念。信念越强的人,活得越有意义。”
羲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祖母道:“自从你祖父仙逝,我每日都想着他,却鲜少梦见他。近日,他频频招我。或许是因为我想着、念着、熬着了千万遍,他便真的来了。”
羲岚眼眶红了:“祖母……”
“记得祖母的话,多想开心之事,少想不幸之事。惜今朝,盼明日,你这一生,都会很幸福……”
祖母最终没能熬过这个晚上。听裴夫人说,祖母已经卧病好些年了,但心中一直记挂昏迷的羲岚,才忍着病痛煎熬下去。如今见外孙女恢复健康,她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羲岚知道,对祖母而言,终于牖下是一种解脱,但还是抑制不住伏在她老人家遗体边,哭了一整夜。
为祖母操办了葬礼,羲岚心情很低落,没想到又迎来了一个噩耗:阿妮蛮趁羲岚一家人都在忙碌之时,偷偷溜到叛军阵营,想找安禄山谈判,却被叛军怀疑是唐军派遣的细作,把她打了一顿赶了出来。她遍体鳞伤地躺在长安街头,甚至还没找到一个落脚之处,便被一个蒙面人行刺了。得知消息的羲岚带着河泰去寻她,发现她气息奄奄地躺在血泊里,只剩了最后一口气。羲岚蹲下来想驮她,一个青年却抢先挡在她面前。青年二十六七岁,生着一双凌厉的吊梢眼,额心有一枚深青色的仙印,头戴冲天雨神冠,一身水青战甲银光逼人。
有了前世记忆,羲岚认出他的相貌,担忧道:“河泰,你的处罚期未满,现在化为人形,是会折寿的。”
河泰却无一丁点儿在意,急得脸都白了:“阿妮蛮,阿妮蛮,你还好么?你别大声说话,我现在便为你治疗。”可他刚凝聚了水光在手,阿妮蛮便推开了他的手,一只手按在胸前,紧紧压着鲜血淋漓的伤口:“谢雨神郎君相救,可我的情况,我知道……救不活,反倒会害得郎君遭受天谴,莫试了……”
河泰惊愕道:“你……知道我是谁?”
“我虽愚笨,这么多年,多少也能猜出些……”阿妮蛮的脸脏脏的,但眼眸明亮,还是同他在曲江畔初见她时一样美丽。
“那你也该知道,我这人脾气臭,若置你于不顾,连我都会嫌弃自己!”
河泰不管她挣扎,只想要救她。可她确实命数已尽,他又有天谴在身,不论如何施法,都是杯水车薪。最后,他抱着她的头,红了眼睛,勃然大怒道:“我还是什么雨神,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救不了!!”
阿妮蛮口中涌出鲜血,声音也越来越虚弱:“没事……即便我活着,今生我们依旧无缘。可是,你是仙人,告诉我,人是不是……可以有来世……”
“有,有的!你可以在奈何桥上等等我,待我惩罚期满,便下来找你,到时我们……”
这时,羲岚感觉身后有动静,回过头发现一个叛军卫士正高举□□,向她刺来!她在地上翻了一个滚,那一枪在地上戳出个大窟窿。卫士接连刺过来,她接连打了好几个滚,吓得魂不守舍。那卫士喊道:“快来!这人是裴羲岚,我认得她,她是狗皇帝和杨贵妃的亲戚!”
有人在身后大喊道:“杀啊!!”
羲岚回头,见一群叛军卫士都围来,而河泰离她太远,来不急救她。眼见十多把□□一齐刺过来,明晃晃地闪痛了她的眼睛。自觉将一命呜呼,她抱着头蹲下来,却听见有利物破土的声音响起,接着是一阵惨痛的哀号。她失措地慢慢抬头,发现自己正被一圈碧色蔓藤包围,蔓藤周围冲出八十三条冰青荆棘,把那些卫士的咽喉、胸膛都刺了个透彻。他们大部分都当场惨死,有两个喊着“妖怪”“妖术”抱头鼠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