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箫更是一头雾水:“胡说什么,你们成亲之后,我起码有三个月没见到她。”
“子箫兄,我虽病了,但一点也不糊涂。”
“别说你没糊涂,你真糊涂了。她若真对我有意,为何会当着我俩的面写那七首诗?当时你不是看懂了,还讽刺了羲岚么?”
逸疏命人速速去羲岚房间找出诗作。再读这七首诗,他震惊至极,心跳撞得胸腔发疼。第一首的每一句句首、第二首每一句第二个字、第三首每一句第三个字,第四首每一句第四个字……直到第七首的每一句句末,八个字,整整重复了七次。他当时仅仅因为妒火中烧就失去了理性,连这样明显的藏头诗都未曾发现。
他只觉得头晕目眩,脑袋一片空白,而后迅速回想起了两千多年前的一段往事。
见逸疏面色白得跟纸一样,子箫察觉情况不对,本想问问他怎么了,却见他扶着桌面,闭上眼,额上青筋高高凸出,胸口一阵起伏。子箫连忙搀扶他上床,但走到一半,他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子箫拿手帕擦他的嘴角,急忙唤人进来。逸疏扶着床沿咳了好一会儿,整张手帕都红透了,顺着苍白干裂的嘴唇流下。最终逸疏被扶上了床,眼前交替了无数个白昼与黑夜般,明明灭灭。他什么也听不见,除了自己的呼吸声。
最终,青寐还是背叛了子箫。可子箫很傻,为青寐杀死了神君,并甘愿被罚下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子箫下地狱后,逸疏对自己的一生都感到十分迷惑。在他博取功名的路上,子箫一直在默默帮助他,羲岚一直在默默支持他。可是,他不仅害羲岚烟消云散,在子箫遇到如此重大挫折之时,也未能救回子箫。他现在是太微仙尊,是上仙中的至尊,是朱雀天最有权力的男子,已经强到足够保护他珍惜的人。
然而,他珍惜的人,又在何处?
魔界丢掉了一个最得力的女魔将,东月楼台又少了最重要的守戍笔吏,自然免不得又一场神魔交战。逸疏亲自指挥上战场,首战出师告捷,歼灭了两万七千魔族精兵。又一个月夜到来,幕府中,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的是两千四百八十五年前,神界水域天的一段往事。
“神君,子安仙君已在门外跪了两天三夜,说无论如何也要求您救活北落仙子,还说拿他的命换也成。您要不要还是出去跟他说说?”一位小厮对胤泽如此说道。
“不过为了一个女人,真是不成体统。”胤泽神君放下茶盏,拂袖而出。
那时的胤泽神君还不是神尊,但因天赋异禀,有青龙身,在神界地位显赫,桃李满天下。他素来极度自我,不喜见人为爱伤神。他赏识逸疏,觉得逸疏以后前途一片光明,便赐了逸疏仙君之位。不想逸疏是个儿女情长之辈,他有些失望。只是,偏爱到底是有的,胤泽不打算把他逼到绝路。
皓鹤羽毛飘飘洒洒,把门前的逸疏都快盖成了雪人。胤泽低眉打量他少顷,道:“你想救北落仙子,也并非难事。她原本便是依附你仙力而生的菟丝,靠你一人力量完全可以救她,只是需要你做出极大牺牲,你可考虑清楚了。”
“无妨,我不怕死。”冰冷的雪覆盖着逸疏的睫毛,他的声音比雪还要冷。
“比死好,也比死坏。你失去的东西,将是你一半的寿命、一半的仙元,和一生中最宝贵的记忆。”
“可以,只要能救她。”
“你想好了?丢掉一半的仙元,若不好生护着身体,可能会损毁魂魄精神,再无转世投胎的机会。”
“寿命、仙元都不是问题。只是,最宝贵的记忆……”逸疏想了想,摇摇头道,“我这一生都平淡如茶,没什么宝贵的记忆。”
“若如此,那日后等宝贵的记忆诞生,不管持续的时间有多长,你都会在一年后便将之彻底忘却。”见逸疏态度坚定坦然,胤泽神君递给他一卷贝叶书, “燧皇鼎在我的西苑,你只需念此咒文,便可将五成寿命与誓约提制为药引,置入鼎中。”
及至那一刻,逸疏都不曾有一丝后悔。那时他年轻自负,曾天真地想过,只要她活着,即便给她幸福的人不是自己,亦是甚好之事。
糊涂的意识中,逸疏知道梦境即将到达尽头。他如此希望能看见羲岚。想见她和从前一样,在飞瀑山谷中裙袍轻扬,斟一壶仙酒,摘一束桃花,书写风流词句,笑若灿烂朝阳。哪怕她自始至终不看他也无妨,他只盼见她最后一眼。
可是,羲岚再也没有出现,即便是在梦中。
但对逸疏而言,这也并非最坏的结局。因为,他与羲岚生在一处,死后也都同时从六道轮回中灰飞烟灭了。或许,他们会在旁人都不曾到过的地方重逢、相守,那里或许远离红尘世俗,是一片世外桃源,就像四千年前的摇光山。在那里,有神柏菟丝,枝叶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