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莲供奉听上去牛气哄哄,实际就是个花瓶壳子。神界有一个池叫无相池,池里开满无相金莲,这种莲花可无根凌空而流火万千,却无法离池而活。因此,无相池便成了天帝和众多神灵文艺游赏之地。游赏之时,总要个别经学之士吟诗度曲为他们助助兴,相莲供奉便是时不时被召去干这事的。羲岚喜欢供这职,觉得子箫很是厚道。
不仅如此,子箫还为她介绍了来自九天四垣的各路仙族。她性格豁朗大方,与人结交甚易,名气更是远大过从前。
第20章 第九幅画 初相逢(二)
一日,子箫慎重地把羲岚叫出来,说他一个旧友回到了太微城,要为她引荐。难得见他如此态度,羲岚好奇地问是谁。他只说是一个喜爱游历山水却足不出户的人。这句话好生矛盾,羲岚头脑发昏,决定跟他去赴会了再说。
不管过了多少年,那一日的场景都记忆犹新。因为仙界所有城镇都限了最低飞行高度,她与子箫腾云驾雾来到太微城门前,便步行前进。不过子箫是稳步前进,她因方饮小酒,凌波微步,时而轻飞,时而落地。朱雀天春夏长、秋冬短。那个初夏的早晨,又恰好飘了些桃香小雨。云里仙城,雨中春树,鸾凤翱翔长啼,群仙来来去去。在石砌的高大城门前,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棵桃树下的背影引起了她的注意。那少年白袍曳地,长发及腰,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只有一块玉,也只能顶她半幅画的价,但不知为何,她忍不住放慢飞行速度,盯着那背影看。其实不光是她,途经城门的行人也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只听子箫唤了一声“逸疏”,少年便半侧过头来,后慢慢转过身子。与此同时,羲岚正巧从低空中落下,七星绸带轻飘飘地落在她的羽裙两侧。
与那人四目相交的刹那,羲岚呆住了。
子箫走上前去,拍了拍少年的肩。短暂问候后,他转头对羲岚道:“羲岚,这是逸疏,我最好的朋友。我素来当他是亲兄弟。”
子箫是仙之名士,因为他的到来,偷瞄逸疏的人不再躲藏,光明正大地向他们仨人投来好奇的目光。羲岚却很震惊。这人分明就是她的老朋友,老冤家,摇光神柏……不对啊,他不是被她一爪推下摇光山了么?
“在下逸疏,字子安,见过北落仙子。”语气虽客气,嘴角也是扬着的,但逸疏的笑远不同于子箫的清雅之笑,不但让人感觉不出愉悦,还带着一点锐利。
“你你你……”羲岚指着他颤声说道,半晌说不出句下文。
子箫看看羲岚,又看看逸疏:“怎么了?”
“大抵是劳烦子箫兄费神为我引荐这位姑娘了。”逸疏笑意明显了些,“羲岚是我的旧识。”
进入城中酒肆坐下,逸疏言简意赅地向子箫说明来龙去脉,把一个纠缠一个神烦解释成了他“堪托死生”,把她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解释成了“唇齿相依”,听得羲岚目瞪口呆,几度被酒水呛到。想他与自己冤家了千年,什么也没被她影响,唯独学来了她一招半式的不要脸。经过一下午的促膝长谈,她总算明白这棵树为何坚持离开摇光山:两千多年前,他打从在摇光山上发芽,日日夜夜闲得无聊,养成了观星的癖好,后竟与日月星辰通灵,习得了个对六界之灾未卜先知的本事。他不论如何都要化身为人,是以看见硕大魔星降世,才离开摇光山斩妖除魔去了。
好梦甚美,现实甚惨。尽管逸疏心系天下,盼以光芒沐浴苍生,但他由神柏幻化而来,在仙界没后台没背景,找不到施展抱负的出路。他不肯接受子箫的帮助,向上仙自荐又总因马屁拍不到位碰钉子,所以风尘碌碌这么久,到现在也还只是一介布衣,还被不少对手嘲笑。羲岚听后万般感慨,好在自己是个姑娘。不管位居高低,姑娘没抱负都不会被人笑。而男子不同,若像子箫那样身处高位,又曾有过一番作为,寄情书画那叫有闲情雅致,淡泊名利。但身处低位,有抱负叫好高骛远,没抱负叫窝囊废。逸疏这样的有志青年自尊心又强,不肯接受恩惠,多半会被自己郁结死。想她不过是缠着他的菟丝,还什么都没做呢,便已经是灵仙了……由此,她总结出两条人生真理:第一,当姑娘好,是真真好;第二,做人嘛,开心就好。何必瞎折腾呢?
从这一日开始,羲岚和逸疏也成了朋友。认识逸疏久了,她懂总算琢磨透子箫那句“喜爱游历山水却足不出户”的意思:爱游历山水,是指他重视生态,喜欢与大自然接触。而足不出户,是指他比较宅,有社交障碍,不喜欢跟外人打交道。所以,她经常与子箫单独见面,也经常与他俩一起见面,却极少与逸疏单独相处。逸疏这木头也确实是根木头,羲岚跟他对话总会有那么点不对盘,或被他几句话堵得哑口无言。打个比方说,她的大作颇受市场欢迎,当着他俩嘚瑟道:“最近我身价不错啊。”子箫会说:“真不愧是北落仙子。”逸疏却若无其事道:“听闻最近猪肉又涨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