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环轻声道:“不谈我的事了,谈谈你的。你与邢少师是怎么回事?”
“我和他是好朋友,讲义气,今天也是有了我,他才逃过一劫。”
“是么。”杨玉环似信非信地看着她,“可我怎么觉得邢少师对你有意?”
“不太可能。”
“对你无意,只需亲那胡姬便是,为何要来亲你?朋友可不是这么当的。”
裴羲岚这下语塞了。适才情况紧急,她没时间去回想邢逸疏那一吻。此时细想下来,只觉得面红耳赤头发热,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是啊,他为何要亲自己,去亲那胡姬不是简单得多?即便是好兄弟,这么做也略似断袖。何况她是个姑娘。龟爷脑子进水了么。
此时,一个宦者来报:“禀太真道长,陛下派邢少师与御奉前来为裴幕僚看病。”
裴羲岚与杨玉环对望一眼,迅速跑到榻上躺着,一旁的宫婢配合地掏出毯子盖住她。不过多时,邢逸疏带着两名御奉进来。看着他徐徐靠近,紫袍贵冠,身姿修长,她的第一反应是往后缩了缩。他在她身边坐下,挽袍伸手,覆在她的额心。她极少感到思绪不清晰过,此刻脑袋里却装满热乎乎的浆糊,话也说不出来。
邢逸疏道:“有些烫。不过还好,应无大碍。方才到现在一直这样么?”
裴羲岚摇了摇头,觉得此时的邢逸疏就像个温柔的兄长,贴心极了。但对于之前发生的事他绝口不提,又令她感到几分紧张。随后,他让御奉为她把脉,御奉说她只是有些体热,肠胃无碍,开了一些药方。为裴羲岚看完病,他便礼仪周到地告退。于是,裴羲岚下了个定论:装病极有可能会变成真病。因为这之后几日,她都有些七魂出窍。她是该吃药了。
也是因为这一次的乌龙,裴羲岚有了新的职务,便是杨玉环的玩伴。杨玉环虽很早被李隆基招去了温泉宫,但介于她道长的身份,以及高力士的百般劝诫,他目前还是让她住在太真宫。她大部分时间颇为无聊,只要在她想谈心时,裴羲岚第一时间赶到道观里,算是尽其所能。
只是新工作才干了没两天,李隆基便又猴急不过,把杨玉环约出去幽会。裴羲岚觉得无聊,便出去四处游荡。大明宫的夜晚幽寂却壮丽,有浓芳娇软,浅啼子规,银盘来从太液池底,铺陈千里澄辉。又有杏花随流水,楼台落倒影,沉醉船上饮酒人。饮酒人是一名青年,绿袍流水般铺开。红泥小火炉烤着绿蚁新醅酒,他持杯仰头饮一口,便站起来盯着水面看,头勾得厉害,伸了手下去,想去捞水中月影。与此同时船摇了摇,他几乎要掉下去。
“别、别呀!”裴羲岚连忙跳上船,拉住他。
他身体晃了一下,坐回船上。是时水风徐徐,垂杨烟笼十里堤,裴羲岚眨了眨眼,指着天上的月亮道:“李供奉,月亮在上面,你伸手去捞的,不过是水中倒影,是假的。”
听见她的声音,李白愕然转过头,因醉意晃了晃身子。眼前的女子一袭四尺粉色曳地广袖罩衫,垂在五尺大红裙裾上,垂在身侧的手上拿着一朵刚摘的鲜花。乍一眼看去,仿佛不是凡人,但眉眼中几分俏皮,却又令她亲切可爱起来。李白笑道:“人生生存华屋,零落山丘,又何谓真假。又是你,裴小娘子。你可是天上掉下的仙子?每次失意时,我都会遇见你。”
“李供奉何故失意呢?”
“李太白,很可能离下野不远了。”
裴羲岚手里的花差点掉在了地上:“怎么会这样?李供奉之才气,陛下之恩宠,昭然具在,不应该啊……”
李白抬头看了看明月,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丢在太液池中,打碎了琼楼玉宇的倒影:“你看看这大唐盛世,国富人强,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多个小小李太白,不过头上着头,雪上加霜。虽然不能成为范蠡、乐毅,却可成为伯夷、叔齐,出三江,入五湖,采薇代食。”
裴羲岚知道,必定是李林甫党羽搞的鬼。从有他这号人物存在,就一直明争暗斗,弄得朝廷上鸡飞狗跳。连她叔叔从官多年都熬不过那党人,更别说心直口快的李白。裴羲岚道:“李供奉人如其诗,是个不被千钟美禄、一品高衔束缚的无双才士。陛下这一决定,确实在委屈了足下。”
李白大笑起来:“可叹我自诩聪明,看得透这盛唐明日的模样,却看不通透君主的心。”
“明日的模样?”
“虞舜以油漆食器,致使奢风盛行于天下,此后叛其诸侯国数以十计。你说当今天子这番模样,难道还看不见他脚下大唐土地明日的模样?李林甫开了个好头,后面还得有后浪推前浪。莫道崔杼惨,奸雄不善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