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孙女,这世间有很多东西,你以为你看到了,实际它压根儿不存在,譬如梦境。又有一些东西,你以为你看到了,实际它却不是你看到的那样。譬如你走出我这竹林,会看见千里红云雾,凑近才知道,都是千处攒桃树。还有一些东西,你原本看不见,但想着念着熬着上百遍,它也被你盼来了,譬如山顶上的朝阳。你如何确定这神仙不是你午觉时的一个梦呢?”
裴羲岚扁扁嘴道:“祖母,我真的看到了。如果您不信,那这世上可真没人信岚儿啦。”
“呵呵,祖母没有不信你。”祖母摸摸裴羲岚的小脑袋,缓缓道,“岚儿,既然相信一件事,那我们便认准了它,不要动摇。万物既如此,信则有,不信则无,命运亦然。”
裴羲岚眨巴了几下眼睛,大喜道:“那您是相信岚儿啦?”
“对,只要岚儿信,祖母便信。别人如何否认,如何不信,我们都不听。”好似要把否定岚儿的坏人都打跑般,祖母对门外挥挥手,又转头对裴羲岚道,“来,告诉祖母,这神仙长了什么样子?他被你画出来以后,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屋内传来一阵欢呼的声音,而后除却鸟雀春啼,风拂轻尘,桃源中便只剩了一老一小的笑声。
后来,裴羲岚慢慢长大,对这段童年往事也逐渐淡忘。她只记得那天在祖母那吃太多饼回去拉肚子了,还有仙人从梦里来,又抢了笔回到天上去。拉肚子的事较为深刻。
八年过去,李隆基当了好些年皇帝,自感一生帝业有所建树,可以考虑开始享享清福。刚好他死了俩兄弟,一些卿士说为大唐攒点祥瑞之气,建议他改个年号。于是,开元变成了天宝,他不仅文治武功,还当上了造星大师,捧红了诸多偶像,譬如当朝人气最旺的大诗人,名叫李白。
天宝元年,李隆基把李白招入朝,当了翰林供奉,日日伴君身侧。因此,他更是声名大噪,粉丝遍布大江南北。这千万个狂热粉丝其中一员便是裴羲岚她爹。他能把李白所写的每首诗都背下来,且每当诗仙有新作,不管是把它刻在庐山瀑布下,雕在白帝城驿站上,还是由皇家出版社誊写发行,他总会第一时间跑去围观,与后来的白舍人行诗图脑残粉形成了两大邪教势力头目。有这般父亲的下场便是,裴羲岚刚从洛阳回到长安没多久便被催婚了。追星和催婚二者之间的唯一联系,便是李白的诗里有十四五岁该成亲的句子。裴羲岚觉得很闹心,把父亲藏书《李太白集》里的《长干行》挖成了个洞,将纸和在肉里给旺财下饭吃。后来老爹再度问起,她把那本《李太白集》拿出来,说我不记得李白写过这么一首诗。老爹做了一件事,让她特别服气。他没多看一眼书,站起来把袍子脱下来,露出密密麻麻地写满李白大作的白色里衣。他眼睛看着裴羲岚,手指精准地指向了右胳肢窝位置,上面写着“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和“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裴羲岚被父亲的精神深深折服,觉得十四五岁确实听着吉祥,这亲该成,尽管父女俩都不知道成亲对象是谁。
因此,在二人的明争暗斗中,发生了很多惨案。譬如去年,在裴父的默许下,一名兼职诗人的新晋进士逮到桃树下饮酒吃胡饼的裴羲岚,缠着她吟风弄月,论诗作赋,他自觉情浓之时,还道一句:“春情,花艳,与心爱之人静伫立,甚是惬意。”见裴羲岚睁大眼望着自己,眼中有迷惑的水雾,他知道她被自己的风雅打动,摇了摇扇子道:“裴娘子跟我不必客气,大可道出心中所想。”
“……春情和花艳谁男谁女?”发现才子不语,她小心地补充道,“还是说,都是女的?”
“……”
“……或都是男的?”
裴羲岚觉得这位才子拂袖而去的行为,有些娇气。她觉得一个说书先生起码得让听众知道,这故事的性向是什么范畴,是传统的男女情,是自古以来待字闺中少男们都沉溺不可自拔的帕交情,还是汉朝最入时的断袖情。若不讲清楚,听众觉得痛苦,就会产生一系列的治安问题,到那时她也就爱莫能助了。她不能理解为何回去后,父亲要叨念她半个时辰。她觉得自己不能被所有人理解,有些痛苦。
又前些日子,与裴羲岚同在国子监的公子暗恋她已久,派人上门提亲,裴羲岚在父母面前默默掏出了白绫。提亲只能作罢。但这公子对她念念不忘,使苦肉计鼻青脸肿地来见她,说父母得知他被拒亲暴打他一顿,请她借银子疗伤。他想,她以后必定找自己还钱,便可培养培养感情。裴羲岚把银子给了他,让他不必归还。他一脸震惊地说,怎能如此,万万受不得。她无奈地说那你想怎样。他一脸娇羞地垂下头:“愿与娘子有孙满堂……”